丹田,乃是衍化洞天之地。


    劍修在第三境“馭氣”之時,便會開始熔煉本命飛劍……而下一境“洞天”,便是要將本命飛劍,放入丹田之中,開辟出一座嶄新天地。


    所謂洞天二字,便是因此而來。


    “轟隆隆。”


    雨夜的風雷之聲,掠入石窟。


    伴隨著劍氣錚鳴,謝玄衣緩緩閉上雙眼。


    “嗡!”


    沉屙懸浮來到謝玄衣眉心,一點寒芒,將整座石窟映滿,清淨陣中蕩出數千數萬枚劍影。


    沉屙劍意,一點一點進入謝玄衣身體之中。


    因為不死泉之故。


    謝玄衣的丹田位置,變得異常寬闊。


    尋常馭氣境修士,丹田恐怕隻有他的十分之一。


    按理來說。


    如此空曠的丹田,凝煉洞天,也要輕鬆許多。


    但情況恰好相反。


    短短十數息,謝玄衣麵色便一片蒼白。


    沉屙劍身之所以會開裂,便是因為【大道筆】的遺留道則太過強大。


    這些日子,謝玄衣以本命飛劍擊殺陰物,煉化邪祟,算是“擦拭”了一番劍鋒。


    但飛劍劍身的裂紋縫隙之中,還殘留著北海陵的大道道則……


    劍意掠入丹田位置。


    北海陵的大道道則,頓時擴散開來!


    謝玄衣痛苦悶哼一聲,並沒有停止劍意的引入……他很清楚,重塑劍氣洞天最大的困難,便在於此。


    想要幫助【沉屙】褪去裂紋。


    就需要擊碎北海陵的殘餘道則。


    其他修士塑造劍氣洞天,是熟悉本命物,並且一點一點建立聯係。


    而自己……


    則是已經走過了這一步。


    他要做的,是與【沉屙】一起,清除【大道筆】的遺留道則!


    ……


    ……


    大道漫漫,永無止境。


    修行者追求長生。


    而長生路上,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人非聖賢,孰能完美?


    煉氣,築基,馭氣,洞天,陰神……這五大境界,越往後越難,修到半途,許多人都會麵臨一個極大的問題。


    心魔。


    修行,不僅僅是與天鬥,更是與自己鬥。


    與自己鬥,便是與心魔鬥。


    當然,也有極少數的“天驕”,“妖孽”,自修行開始便一帆風順,直至“死去”,也沒有所謂的心魔。


    這樣的人,少之又少。


    上一世的謝玄衣,恰是其中之一。


    他自大穗劍宮出世,打遍四境同階無敵手,二十餘歲便成就陰神,甚至登頂劍道魁首。


    這樣的人,怎會擁有心魔?


    什麽人,什麽事,能讓他留下心魔?


    但這一世,則不一樣了。


    【沉屙】飛劍的劍意刺入丹田之中,謝玄衣感到了無盡的寒意。


    他閉上眼,石窟內的風雨雷鳴盡數消失。


    在這一刻,他好像回到了棺裏。


    準確來說。


    好像回到了墜入北海的那一刻。


    再睜開眼,謝玄衣站在了一汪死寂的湖水之上。


    他對許多人搜過魂。


    也看過許多人的心湖。


    而這裏,與那些人的心湖都不太一樣。


    這是他自己的心湖,一片蒼白,像是結了冰,幾乎沒有漣漪,也沒有聲音。


    這更像是一個死去多年之人的心湖。


    謝玄衣靜靜站著,他看著對麵十丈之外,那生出許多裂紋,不斷掙紮,卻被無數道則困縛住的【沉屙】。


    “因為【大道筆】的道則,進入我的身體……”


    “所以我被拉入了神魂幻境中麽?”


    謝玄衣沉默地看著眼前景象。


    “亦或是……”


    “我強行凝煉劍氣洞天,引起了心魔?”


    整個世界一片死寂。


    直到第二道身影的出現。


    平靜如鏡的心湖緩緩蕩出一圈漣漪,陰翳之中緩緩走出了一道年輕,瘦削,麵色蒼白的身影。


    那個年輕人來到了沉屙旁。


    站定身子。


    望向了謝玄衣。


    風吹過,心湖倒映出兩道幾乎一模一樣的年輕身影。


    同樣的黑衣黑發。


    同樣的五官俊美。


    但不太一樣的是,如今謝玄衣,比當年的自己,要更加“年少”一些,眉眼間的殺意,也要寡淡許多。


    心魔。


    看到心湖對麵,那個熟悉的“自己”緩緩走出。


    謝玄衣忍不住長歎一聲。


    這並不出乎意料。


    玉珠鎮醒來之後,謝玄衣內心總會回蕩墜入北海的畫麵——


    青州之行,為了掩人耳目,他戴上了麵皮。


    出於愧疚,救下薑凰,卻沒有說出當年真相。


    在北海陵中,他拒絕了楚蔓臨死前想見一麵真容的請求。


    這些片段,這些在心湖中隻占據了極小極小一瞬的片段,卻總是在入定之時掠過眼簾。


    從那一刻起。


    謝玄衣便知道,這一世的自己,已經有了“心魔”。


    他最不願意麵對的東西。


    大概就是那個死去的“自己”。


    ……


    ……


    兩個近乎一模一樣的謝玄衣,站在這片死寂無波的心湖之上。


    誰也沒有開口,誰也沒有說話。


    微風拂過。


    如果不是謝玄衣注意到,自己神魂已經開始龜裂……那麽這場寂靜,或許還會持續更久。


    從沉屙劍意進入丹田的那一刻。


    劍氣洞天的凝聚便已經悄然開始。


    洞天境,往往是一氣嗬成,向來沒有“反複衝關”的說法。


    如果某位修行者凝聚洞天失敗……那麽想要再來一次,便要難上十倍百倍。


    一次衝關失敗,不會付出什麽代價。


    可二次失敗,丹田可能會就此破碎,衝關者非但無法凝煉洞天,還可能從“馭氣境”跌落,甚至可能連“煉氣士”都不如,成為一個普通凡俗。


    此刻,謝玄衣知道。


    外麵世界的“自己”,恐怕情況已經不太妙了。


    劍意入體,洞天未辟。


    軀殼已經產生不適,如果自己還不能及時克服心魔,那麽此次洞天開辟,很可能會以失敗告終!


    於是謝玄衣看著十丈外的自己,認真問道:“抱歉,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心魔……接下來該怎麽做?”


    心魔,是最大的敵人。


    遇到心魔,自然是……殺!


    “嗖!”


    不等謝玄衣話音落地,心魔謝玄衣率先行動,他忽而由極靜轉入極動,驀地伸手握住那把懸在近前的沉屙,兩指抹過,震出滾滾雷音。


    一縷劍氣激蕩而出,將死寂心湖一切兩半。


    謝玄衣單手壓下。


    “轟隆隆!”


    那一縷劍氣與整麵心湖被直接撫平,滾滾雷音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心魔謝玄衣抬手一擲。


    嗡!


    那把被道則纏繞的破碎飛劍倏忽飛出,轉瞬間抵達謝玄衣麵前。


    謝玄衣雙手合十,將劍鋒壓在掌心之中。


    無數漆黑劍意自劍麵迸發而出!


    僅僅一瞬,便在掌心震蕩數十次!


    謝玄衣神色無比凝重。


    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心魔。


    也是他第一次明白,修行者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這番話的含義。


    此刻站在自己麵前的……


    正是第一世時,即將踏入洞天境的自己!


    此刻從沉屙劍身中激蕩而出的劍意,偏執而又孤僻,帶著濃濃殺意,近乎一瞬間就將整具軀殼灌滿。


    那個時候的自己,出手極重。


    一旦出劍,便要見血!


    “嘶啦……”


    對抗數息之後,謝玄衣雙手被震出血跡,但飛劍飲血之後,並沒有更加瘋狂,反而變得安靜下來。


    他硬生生靠著強悍神魂,將飛劍沉屙上的殺念抹去!


    然後將自己的意誌,注入飛劍之中!


    心魔謝玄衣,不是沉屙的主人。


    他才是!


    下一刻,那瘦削淩厲的黑衣身影貼身而來,謝玄衣被迫鬆開飛劍,與之廝殺,當年十七八歲的自己,想要兼修兩條劍道,於是既錘煉神魂,也錘煉體魄,那時候他在蓮花峰中,常常一閉關就是數月,不僅修行劍道,也在參悟劍宮前輩所留下來的“拳腳殺伐”之術!


    “鐺鐺鐺!”


    心湖之上,迸發出刺耳入骨的金鐵交撞之音。


    兩道黑衣撞在一起,兩具看似瘦弱的軀殼,竟然迸發出猶如龍象的恐怖摧殘之力。


    一時之間,整片心湖被打得接連炸開水柱。


    兩人竟是難分伯仲。


    如果不是此次與心魔相見,謝玄衣根本不知道,當年的自己有這麽強。


    他本以為,在“不死泉”滋補之下,自己這接近金身境的“體魄”,比當年要強上太多。


    可如今他發現,自己錯了。


    當年的自己,渾身上下,都蘊含一往無前的殺意,一招一式,都是奔著取人性命而去……


    這股淩厲氣勢,彌補了體魄上的不足!


    如果換成心魔謝玄衣,去參加北海陵的那一戰……


    或許南疆邪修四人,會死得更快,也更淒慘!


    “轟隆!”


    真正的高手廝殺,其實勝負隻在一瞬之間,隻有實力極其相似的兩人,才會酣戰數個時辰之久。


    而這一戰。


    則是在心湖世界,持續了整整一夜!


    大霧被打得破碎,死寂心湖更是被無數劍意切割成無數破碎的鏡麵!


    兩道身影的情況都很糟糕。


    心魔謝玄衣,殺意旺盛,硬生生憑借著不要命的淩厲攻勢,一次一次發起進攻……但可惜吃了太年輕的虧,幾乎每一次交手都會落入下風,打了一整夜,渾身上下都是傷痕。


    而謝玄衣雖然占據上風。


    但他的情況,則是更加糟糕。


    鋒銳至極的沉屙劍意,在身體內四處遊蕩,由於洞天未辟,沒有去處,於是神魂刺痛愈發強烈。


    兩人打到最後,拳腳之爭已然分不出高下。


    最後便是兩縷神念,不斷爭奪沉屙,飛劍不知幾次易主。


    最終。


    謝玄衣扛著神魂劇痛,徹底奪取了飛劍掌控權,沉屙飛劍上纏繞的大道道則被盡數抹去,這一劍於咫尺之間,激蕩而出,洞穿那個當年年輕意氣風發的“自己”,從眉心位置沒入,了結了心魔性命。


    “咚”的一聲。


    謝玄衣單膝跪在心湖之上。


    他看著墜入湖中,不斷下落,最終隱沒身形的心魔。


    一如看著當年墜入北海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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