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風之中,楚麟緩緩抬袖,他指間夾著一張輕薄符籙,獵獵作響。


    葉清漣和薑奇虎都看清了符籙上篆刻的文字!


    妖族古文!


    傳說中,妖族尊者晉升大尊,有一種特殊的血腥儀式。


    那就是吞噬一定數量的“祭品”!


    這些祭品的血肉會被焚燒,神魂會被熔煉,祭品越多,飼主的實力提升便也越多……妖國的生存法則,遠比人族世界要更加殘忍,當年的墨鴆大尊,據說喪心病狂地足足熔煉了百萬生靈,方才成就大尊之境!


    而如今。


    楚麟所亮出的符籙,正是妖族獻祭之陣的陣符!


    薑奇虎額頭青筋鼓起,高聲怒喝道:“楚麟!你身為大褚王侯,怎可動用妖法!”


    “妖法?”


    楚麟瞥了眼薑奇虎。


    他平靜搖了搖頭:“天下大道,不分左右。對我而言,隻要能夠救國……無論是妖法,還是仙術,都無所謂。”


    嗤的一聲。


    他指尖掠出元氣,將符籙點燃。


    一抹輝光在大船之上亮起。


    “轟!”


    與此同時,擺脫危險的葉清漣忽然向後暴退,與楚麟拉開距離。


    她雙手再度合掌,這次劍氣洞天大開,一百零八把飛劍齊刷刷掠出,猶如一條長龍,首尾相銜,撞向遊海王,後者神色冷漠,蟒袍飄搖之間,重重拂袖。


    一麵巨大如蓮花的青燦陣紋,在遊海王麵前拔地而起。


    葉清漣劍氣開屏,召出一百零八柄袖珍飛劍,瞬間撞在青燦陣紋之上。


    楚麟冷哼一聲,道:“葉姑娘,你這是恩將仇報麽?”


    “楚麟!你已經走火入魔了!”


    葉清漣厲聲喝道:“鯉潮城內,將近有十萬生靈!你既是青州之王,怎可忍心讓他們淪為你晉升陽神的祭品?!”


    “十萬,很多麽?”


    楚麟不為所動,認真問道:“整座大褚王朝,又有多少人?若殺一人,能救萬人,有何不妥?”


    “你……”


    葉清漣無言以對,隻能冷冷甩下一句:“伱真是瘋了。”


    “楚麟,現在還來得及。”


    薑奇虎咬緊牙關,聲音沙啞:“將妖符熄滅……若真點燃血祭大陣,你便是叛國之罪。”


    楚麟轉過頭。


    他像是看傻子一樣看著薑奇虎。


    “蠢貨。”


    遊海王輕輕道:“失敗,才是叛國。”


    砰砰砰!


    楚麟抬起雙袖,高高舉起!


    整座大船方圓數裏,接連炸開滔天水柱,這位青州異姓王不再掩蓋自己身上隱藏已久的元力氣息,大船頃刻間被無數巨浪推起,鯉潮江上平白無故堆出一座百丈水樓,那雕刻麒麟頭顱的船首則是在疾風驟雨的黯夜之中綻放異樣光芒。


    這艘大船仿佛誕生了屬於自己的靈魂。


    破虜號向著鯉潮城“緩緩”駛去。


    準確來說……是這場史無前例的大潮,向著鯉潮城“緩緩”駛去。


    “殺!”


    薑奇虎怒吼一聲,拔刀而起,徑直向著楚麟衝去,他渾身暴燃,金色元氣在背後凝出一尊高大法相,這法相乃是一尊暴怒猛虎,鬃毛翻飛,威勢煊赫!


    葉清漣雙手按在地麵之上,她也引召出自己法相。


    劍氣洞天之中生出無數藤蔓,一株巨樹自破虜號底部破土而出,主杆纏繞她先前一直背靠的豎直桅杆,無數落葉與飛劍一同向著船首位置的楚麟斬殺而來——


    他們很清楚。


    血祭已經無可挽回,遊海王鐵了心要在今日以鯉潮城生靈為祭品,進行陽神晉升儀式。


    如今唯一的破局辦法,就是在血祭完成前,將飼主擊殺!


    “若有可能,我本不想和二位刀兵相見。”


    楚麟看著這兩道氣勢非凡的法相:“但如今看來,二位與我實在理念不同……”


    “既如此。”


    遊海王輕輕道:“我隻能請二位赴死了。”


    ……


    ……


    潮聲越來越大。


    謝玄衣走在黑暗中,心中的不安預感也越來越強烈。


    他停下腳步,輕歎一聲。


    空氣中傳來了很淡的血腥氣息,而且還有越來越近的零星腳步之聲。


    果然……


    所謂的“君子之約”,根本就是騙人的。


    楚家和百花穀的廝殺已經開始了麽?


    謝玄衣點燃金色元火,那跌跌撞撞的腳步之聲,果然向著火光方向走來……片刻後,謝玄衣看到了一張沾滿血汙的白淨麵龐,這是一位年輕的百花穀弟子,看上去隻有十六七歲,築基境修為。


    一張小臉,蒼白如紙。


    看到元火中站著的身影,戴著鬥笠,是薑奇虎身旁的那位“檀衣衛特使”之後,這位百花穀弟子鬆了一大口氣。


    她扶著石壁,聲音虛弱但卻充滿尊敬:“小謝先生……能不能救救我?”


    這幾日,破虜號上的人,都在討論謝真。


    楚家那群修士,將謝真渲染成了一個高深莫測的神秘之人,大概率是皇城某位高人的親收門徒。


    百花穀門規森嚴,雖然這些女弟子們心生好奇,但礙於規矩,沒人敢和謝真搭話。


    小謝先生?倒是個新奇稱呼。


    無需這位女弟子解釋。


    謝玄衣大概已經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楚家做的?”


    謝玄衣平靜開口,聲音沒一絲波動。


    “……是。”


    這位百花穀弟子名叫元苡,她哀聲開口道:“他們根本沒打算遵守先前立下的規矩,許多師姐都被害死了。”


    她沒有說謊。


    謝玄衣能夠看出,這個築基境小姑娘的心湖,已經快要破碎了,這是受到的打擊太大所致。


    雖是表麵不為所動,但他心底卻是輕歎一聲。


    在修行界行走,需一百個小心。


    無論如何,防人之心不可無。


    能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百花穀這些年,對弟子的教導還是太溫和了些。


    “躲我後麵。”


    謝玄衣抬起頭來,目光越過元苡,望向幽暗深處的更遠端,在元苡身後,還有腳步之聲,而且不止一道。


    “謝謝先生。”


    元苡眼中滿是感激,小心翼翼地扶牆而行。


    謝玄衣向前走去。


    兩人擦肩而過的刹那,謝玄衣忽然開口:“有劍麽?”


    元苡怔了一刹。


    劍?


    她若是沒記錯,先前酒宴之上,謝真對楚家洞天境出手,用的乃是拳頭。


    大家都在猜測,謝真是一位煉體修士。


    此刻找自己借劍,難道說這位小謝先生竟還兼修劍道?


    念及至此,元苡猶豫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了刻在心裏的那句教誨。


    拜入百花穀後,師尊教導的第一堂課便是,劍修的劍,乃是世上最珍貴之物。


    人死,劍斷。


    “……有的。”元苡輕輕吸了口氣,伸手就要摸向腰間。


    “暫不必取。”


    謝玄衣輕聲道:“有劍就好,接下來照顧好自己,也照顧好劍。”


    元苡怔住。


    黑暗被火光照破,遠端有人點燃了一張符籙,數十丈天頂都被符籙之光點燃,這張符籙如同華蓋,將兩人包裹籠罩在內。


    “謝真?還真是你。”


    一道陰冷笑聲,在符籙盡頭那邊響起。


    瘦骨嶙峋的瘦鬼,背後是十數位盡著灰衣的楚家門客。


    謝玄衣停下前進腳步,與這撥人馬保持二十丈的距離。


    他笑著望向瘦鬼,輕聲道:“人生何處不相逢?這就是緣分。”


    “你我的確有緣。”


    瘦鬼笑眯眯道:“不過謝兄,我與你背後那位小姑娘更有緣。”


    謝玄衣回頭瞥了眼元苡。


    小姑娘被嚇得瑟瑟發抖,已經不敢抬頭正眼去看那些楚家門客。


    “嘖嘖。”


    瘦鬼看到這模樣,忍不住笑了。


    他擲出一個圓滾滾的物事,那物事咕嚕嚕滾動,落在了謝玄衣身旁。


    “小姑娘,看看這是什麽,熟不熟悉?”


    噗通一聲。


    “春靈師姐……”


    元苡跌坐在地,麵色灰白,眼神驚恐。


    那是一枚人頭。


    鮮血淋漓,五官慘淡。


    謝玄衣皺起眉頭,這顆頭顱的主人他有印象,是先前酒宴上共飲的十人之一,百花穀派遣的帶隊洞天境強者。


    洞天境,就這麽死了?


    “哈哈哈。”


    瘦鬼蹲下身子,饒有興趣欣賞著那個驚恐地不成模樣的小姑娘,他寬聲安慰道:“別擔心,你很快就會去陪她啦。”


    下一刻。


    一道破風之音響起。


    謝玄衣瞬間出現在瘦鬼麵前。


    “……?”


    瘦鬼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茫然。


    緊接著便是砰的一道巨響!


    他來不及做出反應,下頜便被一擊膝撞砸中,整個人高高飛起,重重撞在石壁之上,彈飛之後餘力不減,如此反複三四次,才堪堪停下。


    “???”


    前一刹還在嬉笑的楚家門客,瞬間噤若寒蟬。


    他們沒人看清謝真是怎麽行動的,隻覺得一晃眼,這身影便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謝玄衣一人站在一群人麵前。


    他簡單清點了一下。


    算上瘦鬼,一共十三人。


    一人之勢,壓得十三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諸位,想必已經把百花穀修士殺得差不多了吧……”


    謝玄衣輕聲開口,聲音在偌大空間中回蕩。


    “有誰手上還沒沾染鮮血的?”


    謝玄衣這一問,使得這群楚家門客麵麵相覷。


    遠端傳來沉悶的咳嗽之聲。


    被打飛出去,半邊身子都嵌入石壁中的瘦鬼,艱難爬了起來,隻不過他剛剛抬頭,便又看到了那鬼魅一般的身影,謝玄衣再次出現在瘦鬼麵前,毫不猶豫地抬起一腳,重重踩下!


    “轟”的一聲!


    煙塵四濺!!


    瘦鬼頭顱被重重踩入石壁之中。


    這極其暴力的畫麵,深深震撼了此刻的十三位楚家修士。


    包括元苡。


    所有人都怔怔看著這一幕。


    瘦鬼四肢還在石壁之外,但頭顱卻深陷進去——


    “我再問一遍,誰手上是幹淨的,沒沾過百花穀的血?”


    謝玄衣的聲音,再次回蕩。


    這一問,倒還真引出了一個回答。


    “我……我沒動手,我是無辜的。”


    楚家門客中,有一個身材矮小的築基境修士,在此刻弱弱開口。


    他一直躲在人群的最後麵,直至此時才敢露麵。


    所謂審時度勢,不過如此。


    他看得出來,孰強孰弱,也能猜出,接下來要發生什麽。


    “好。”


    謝玄衣點了點頭,以讚許的目光望向那位率先站出來的築基境修士:“就隻有這一位?”


    一片靜默。


    或許是剛剛謝玄衣的兩次出手,太有衝擊力。


    等待片刻後,都沒有第二人開口。


    “你們可以先把他處理掉。”


    謝玄衣輕聲道:“剛剛與百花穀血戰,你們都豁出性命殺敵,而他卻不曾動手……這種叛徒,留著何用?”


    這第二問,讓那位開口之人徹底懵住。


    “謝真!你無恥!”


    那位築基境轉身想要逃跑,卻被同伴抓住衣衫。


    下一刻就有人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很快,血腥畫麵再度上演……


    元苡怔怔看著眼前的畫麵。


    本來十分響亮的怒罵之聲,逐漸變得求饒之聲,再然後變得虛弱,最終消失。


    那位被人群圍住按倒的築基修士。


    最後化為一灘血水蔓延,這攤血水蔓延來到了她的膝前。


    元苡默默向後退了幾步,哀莫大於心死地抱住了親愛師姐的頭顱。


    她意識到了不對。


    這群人……


    這群惡鬼。


    根本就不是什麽楚家門客。


    “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們看上去沒什麽本事,但偏偏殺起人來,幹淨利索。”


    謝玄衣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輕聲笑道:“南疆過來的吧?”


    一片靜默。


    那些楚家門客們,望向謝玄衣的目光,也逐漸變了。


    變得陰冷,變得幽暗。


    他們不再掩蓋自己的殺意……


    很顯然,謝玄衣猜對了。


    “從登上破虜號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遊海王到底從哪找來這麽一幫‘草莽氣’的家夥。”


    謝玄衣笑了笑:“以楚家的家底,想找一批‘死士’應該不難,可你們這樣子,哪裏像是‘死士’?”


    說到這。


    謝玄衣厭惡地瞥了眼身旁陷入石壁中的瘦鬼。


    肉佛,瘦鬼,老嫗,稚童。


    這四個人,實在太“怪”。


    相比之下,楚蔓才像是楚家正經栽培出來的修士。


    現在水落石出,這些人……這些所謂的楚家門客。


    壓根就是從南疆招來的“邪修”。


    隻不過一直偽裝,直至踏入秘境,才就此暴露。


    也隻有如此,百花穀才會損失慘重。


    正道宗門所奉行的道義,在南疆邪修麵前,根本不值一提……尚未與南疆修士交過手的百花穀年輕弟子,必定要吃上大虧。


    生死廝殺,即便同境,也可能會就此喪命!


    這就是元苡口中那位“春靈”師姐,明明身為洞天境修士,卻死地如此淒慘的緣故。


    “既然大家坦誠相見,那也沒什麽好藏著掖著的了。”


    謝玄衣撣了撣衣衫灰塵,低眉開口:“坦白來說,我謝某也沒太大本領,隻會殺人。”


    “不過……我可以保證。”


    他抬起頭來,微笑說道:“今日,在座諸位,沒有一人可以留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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