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洪澤湖的水師營,不過五六十人,有四艘快艇,名為緝私,實與當地紳董,及顧、薛二豪互相結納。水師營的管帶已然吃飽餵肥。那淮海鎮乃是海口久練之師,紀律嚴明。鏢客想探他的剿匪實績,竟而一點也訪不出來。末後還是薛兆人傑地靈,由水師營的管帶口中,鉤出消息。


    緝私營管帶一奉檄調,說是有匪竄入他的汛地,教他率艇截剿;他就嚇了一跳。當天便暗暗給南北兩岸的船幫首領送去秘信,反倒邀船幫給他幫忙;又打聽船幫,近日水上是否太平?紅鬍子薛兆由此得了線索,忙轉告俞、胡。那洪澤湖邊的驛丞,也忙忙地給官軍備辦軍糧運輸等事,跟薛兆再三接頭;從這裏也撈著官軍的動靜。


    淮海鎮標兵到達第四日,淮安府的府標兵也開到,水師營的老營也開到,並開來幾艘戰船,名為堵截逃匪,實似會師圍攻。直等到各路官兵會齊,這才分水旱兩路,開始往洪澤湖搜去。


    紅鬍子薛兆,和北岸的顧昭年,也被帶兵官傳了去,由地方官陪著。大府委員和遊擊將軍召見薛、顧,請地方紳士幫忙;又打聽洪澤湖近日梟匪、水寇是否斂跡?可有大幫匪人由他處竄入此地?


    顧、薛二人袍套靴帽地見了官,回稟了,旋即退了下來。顧昭年一把將薛兆拉住,說道:“老大哥。我請你到舍下談談去。……有點小事跟您商量。”


    薛兆心中明白,忙道:“好極了。可是,咱們能在近處找個小酒館談談,好不好?”顧昭年道:“好,我這裏有一個朋友。”薛兆忙搶著說:“我的盟弟老謝就在近處,咱們上他家談談,就便擾他一頓飯。”顧昭年笑了。兩人竟投謝某家中,屏人密談。


    顧昭年比薛兆年歲小,長身瘦頰,通眉大眼,像個文墨人;哪知他手下率領皖北好幾百船幫。他為人很機警,看外表似比薛兆高,可是辦出事來,總比薛兆差一招。獨有這一次,他倒比薛兆顯出機靈來了。


    顧昭年道:“老大哥,您昨天打發人找小弟,小弟已把心腹話全告訴他了。我和這個點子,素不相識,我隻認得他罷了。”拿手一比,做成投梭之狀,意指子母神梭武勝文。顧昭年跟著說:“他們隻是過路,找我借船。我事先不知何事,哪能不借給?現在他們早擦著湖邊,走到遠下去了。這裏麵曲折太多,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現時您宅中候信的那位俞某,我也早已慕名。若據小弟看,你我弟兄莫如全不得罪,全給他一個袖手不管。袖手旁觀固然不像話,可是水往平處端,也隻有這一著。他們師兄弟鬧別扭,教他們鬧去;咱們弟兄往後長著呢,犯不上淌爛泥。”


    薛兆道:“這話怎麽講?他們鬧到咱們家門口了,咱們能夠裝聾作啞麽?”顧昭年道:“不裝聾作啞,又該如何?現在大兵又追上來了,已經驚動官麵。我們就想為朋友私了結,也不能夠。”


    薛兆道:“著哇,在下就是這個意思,官兵已經尋上來,我們趁機給他們私下一了,比較好進說辭,這是一。再說,我們能看著他們驚動官府,往盜案上問去麽?這事情已經鬧大,弄不好,官老爺嘴一歪,匪案就變成叛逆案子。真箇的,你我弟兄還怕盜案牽連不成?倒是他們當事人,吃不住這麽大的罪名。我們為朋友,大事應該化小,小事化無。”


    顧昭年嘆道:“老大哥心腸熱,你是不怕事了;可是大哥再想想,如今大兵雲集,我們怎給他們私了?”遂又將自己的意思密說了一番;薛兆聽了,也不覺麵有難色。


    顧昭年道:“您再想他們全是武林人物,腿腳很快,官兵沒來,他們早得信了;官兵一到,他們早走得沒影了。我們就想給兩家拉和,也碰不上頭。碰上頭,還怕官兵搗亂。所以小弟我勸大哥設法把鏢行勸勸,把他們對付走了,離開洪澤湖,他們愛上哪裏去,就上哪裏去,反而沒有咱弟兄的事了。”薛兆笑道:“老弟,你太滑了。”顧昭年笑道:“不滑,又該如何呢?”


    兩人嘀咕了整個下晚,這才吃完飯告別。


    薛兆一路細想,顧昭年大概是因官兵追來,不敢掩護飛豹子和武勝文了。自然,據他口氣來揣度,飛豹子、武勝文二人,此時必已遠走高飛。那麽,自己當真袖手,不給鏢客幫忙,傳出去恐教這裏人笑話自己滑。他暗想:“顧昭年有顧昭年的打算,我何必學他?他顧昭年已然宣言不管了;我自己倒可以出力幫鏢客一下。”


    薛兆打好主意,迴轉碼頭,正要找俞、胡二鏢頭商量。那俞、胡諸人所邀的朋友,這幾天也逐漸都聚攏來;在寶應縣留守的人也都趕到,立刻人數增加,聲勢大振。就是官兵的底細,火雲莊被剿的情形,以及飛豹子逃竄的去向,經大家分頭緊搜密訪,也已獲得大概的線索。薛兆一回來,俞、胡、薑、童諸人立刻來見,麵向薛兆借船借人。


    薛兆道:“怎麽樣,實底已經訪出來了麽?”俞、胡道:“剛才聽鏢行朋友說,飛豹子一行已然離湖投北而去。我們打算立刻追趕。”


    薛兆道:“你們可訪出詳細地名沒有?”俞、胡道:“還沒有,洪澤湖地方太大,我們不過隻得著一點影子罷了。不知官兵也探出他們的去向沒有?”薛兆笑道:“大概沒有吧。他們正預備明天大舉搜湖盤岸。不過我倒從老顧口中,套出一點消息來。真假難說,你們幾位斟酌。”


    俞、胡二人忙道:“有消息請說。”薛兆道:“聽顧昭年的口氣,子母神梭武勝文一行,大概真找他借船了。不過隻借了兩隻船,恐怕是專給武勝文的家人用的。那個飛豹子和淩雲雙燕,他們早已連夜遁走,約摸方向,多半是逆流而上,奔宿遷徐州一帶去了。不知這話是真是假。可是窺探官軍的動靜,他們極力徵調船隻,打聽北路,恐怕也要往北搜。賊人的蹤跡,官軍大概也有耳聞。再說那個雄娘子淩雲燕,不正是在淮北盤據麽?”


    俞劍平、胡孟剛聽了,麵麵相覷。想劫鏢大眾竟會逆流北上,實出情理之外。逆流逃走,腳程必慢。飛豹子、子母神梭全是老江湖,似不會作這樣拙算。可是他們也不會南下,因為官軍正打南來,並沒碰上。揣情度理,飛豹子應該往東西兩邊逃竄才是。可是據鏢行自己訪來的,和薛兆告知的消息,豹黨竟真箇逆流北上了。


    俞、胡大眾,個個灰心喪氣。一方海州勒限催賠的信,一天比一天緊;而豹黨蹤跡得而復失。如今又驚動了官軍,辦事愈加掣肘。若教官軍捉住逃賊,起獲原贓,鏢客的臉麵簡直到了沒法收拾的地步了。但是現在這丟臉的情形,已然擺在麵前;胡孟剛尤其窘得要命,幾乎要自戕。


    俞劍平提起精神來,一麵勸慰胡孟剛,一麵趕緊想辦法。他與智囊急急議定,即刻登程追趕。官軍既然徵調船隻,估量什九要走水路;鏢客便改走旱路。把鏢行群雄分為六撥三路,以前下卡子的人,也全撤回,改做後路。立刻按“山”字形,渡過洪澤湖,直往淮北追趕下去。


    唯有丁雲秀夫人乃是女眷,胡跛子是有殘疾的人,肖守備是官身子,他們隨同逐豹尋贓,多有不便。這幾人就同黃先生先一步返回寶應縣聽候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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