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夫人一口氣說到這裏,眾人聽了,齊看那俞門五弟子石璞;把這新婚的二十一歲少年看得麵色發紅,有點害臊。俞鏢頭因向石璞問道:“你父親是這麽說麽?他現在哪裏?他不能進關幫幫我的忙麽?”


    石璞忙肅立回答道:“我父親在家呢,他老是這麽告訴我的,教我趕緊告訴你老多多防備。哪知我一回來,這裏早鬧出事來了。我父親也沒想到飛豹子快馬袁竟敢劫奪這二十萬的官帑。他老本來也要進關,看望你老來;無奈他老現在也正有一件麻煩事,一時離不開身。隻教我給你老請安,向你老道歉;等著把事撕捋清楚了,他老也許趕來。”


    俞劍平道:“我和你父親十多年未見了,他還很壯實?可是的,他也知道這快馬袁就是我師兄麽?”


    石璞道:“這個他老可不知道,隻知快馬袁要找你老比武罷了。連弟子也都想不到這快馬袁會是我們的師伯,還是師娘告訴我,我才曉得。”


    俞鏢頭又問俞夫人道:“你又怎麽猜出來的呢?莫非從他的姓上推測出來的麽?”


    俞夫人微微一笑道:“我哪有那麽大的能耐,豈不成了未卜先知了。”用手一指肖國英、胡振業二位師弟道:“這還是咱們這兩位師弟,一個無心探明,一個據理猜詳,才斷定劫鏢的飛豹子就是快馬袁,快馬袁就是袁師兄。總而言之,是趕巧了,一步步推出來的。”


    俞鏢頭和在座群雄,齊看胡、肖二友。鐵牌手胡孟剛對明天踐約的事,心裏著急,就搶著問胡振業道:“宗兄,是你猜出來的,還是肖老爺猜出來的?”


    胡振業一條腿不得力,眾人說著話,不覺立起,獨他還是坐著,這時就扶著椅背,站起來說:“訪是我訪著的,猜還是我們肖師弟猜出來的。我現在不但手底下不成,心思也不給使喚了。我本來早就曉得袁師兄進關了。我們肖師弟大遠地看望我來,告訴我江北新近出了一個大盜,劫了我們俞三哥的鏢,還拔走鏢旗。饒這麽說,我竟沒有往一塊聯想……”


    他沒頭沒腦說了這麽幾句,眾人全聽不明白。他唉了一聲,連忙解釋道:“是這麽一回事,肖師弟沒看我去以前,我恰巧聽我們黃先生說……”說著一指儒生黃烈文道:“黃先生聽咱們六師弟馬振倫說,咱們早先那個二師兄袁振武,他沒有死,現在又出世了,眼下在遼東大闊起來。據說他好幾十年沒有進關裏,他總在關外混。哦,說他新近才進關,還帶了許多朋友,還直打聽我們俞三哥。黃先生把這話告訴咱們八師弟謝振宗,謝振宗又告訴了我。你看,這麽著兩下裏一對,不就猜出來了麽?”手扣住腦門子道:“他娘的,偏偏我就琢磨不出來,我真箇成了廢物了!”


    胡振業的江湖氣很重,說話也很亂。東一句,西一句,有點張口結舌,開言忘語的毛病。他這場病害得很重了。


    肖守備笑著說道:“五哥坐下說話吧。我看你越著急,越說不出話來。還是請三嫂子講,比較清楚些。”眾人道:“對,由一個人講最好。”


    俞劍平笑道:“怎麽非得內人說不可呢?九弟,你告訴我吧。天不早了,趕緊說說,還得想辦法呢。”


    肖守備捫著鬍鬚,把這事從頭說起。這件事果然是由肖守備猜測出來的。肖國英守備在山東濱海之區靈山衛做官,最近剿海賊有功,擢升都司,加記名遊擊,調住江南,並給假三月。這時豹頭大盜劫鏢拔旗之事已然喧傳各地,肖守備在官場已經聽說。他姑念當年的師兄師姊,決趁就職之便,繞道往訪雲台山,慰問此事。


    肖守備和俞鏢頭交誼很深,當年在文登縣太極丁門下習武,他排行第九,年齒最幼。他的武功就是掌門三師兄和師姊丁雲秀教的。俞劍平昔在師門,名叫俞振綱,字建平;後在武林創業,始以字行。又因他的太極劍馳名當代,人家順口都管他叫俞劍平。他就索性改用“劍平”二字為名。


    肖守備把官事交代清楚,要坐海船過海州,訪雲台,再轉道赴任。還沒有登程,忽聞人言,當年的五師兄胡振業死裏逃生,身得重病;病治好了,終落殘疾,現在山東十字路集住閑。聽說生活很苦。肖守備一聽這話,回想舊誼,不勝慨然。他本來和俞劍平、丁雲秀夫婦最好。丁雲秀是老師的女兒,照應他和老姊姊一樣,現在又是他的師嫂。


    其次同學,便是胡振業、馮振國跟他莫逆。他立即趕走旱路,到了十字路集,訪著胡振業,帶去不少禮物,還有現錢。胡振業大病初起,手頭十分拮據,好像當年豪氣也銷磨垂盡。一見肖守備,已非當日小傻子的模樣了;滿麵紅光,人很發福,也長了見識,顯得極精幹,極魁偉。胡振業不禁長嘆道:“九弟闊了!難為你還惦記著窮師兄。承你遠道看我,我就感激不盡,你還送這些東西來做什麽?”


    兩人很親熱地敘舊。胡振業身為病磨,孤陋寡聞,外麵的事情,他近來一點也不曉得。連俞劍平停辦鏢局、退隱雲台的話,他也是剛聽人說。麵對肖守備,發著牢騷道:“我是倒了運的人,想不到這些老朋友、舊同學,都沒有忘了我。這兩月也怪,好像是‘宜會親友’的日子。你知道謝振宗謝八弟麽?他新近也來看望我了。還有馬振倫馬六弟,聽說也混得不錯。總而言之,倒運走背字的隻有我。”


    肖守備道:“謝師兄現在做什麽事情了?”胡振業道:“謝八弟的操業,告訴不得你,你現在做官了。可是話又說回來,別看謝老八耍胳膊根,究竟混整了,總比我強。他上月看望我來,也問到你了,他還向我打聽咱們掌門師兄來著。問俞師兄還幹鏢行不幹?外傳他已經歇馬,可是真的麽?”


    肖守備道:“是真的,俞師兄目下退隱雲台山了,離你這裏也不算遠,怎麽五哥不知道麽?”


    胡振業道:“唉,不知道;就知道,我也懶怠去見他。你看我混得這樣,我誰也懶怠見了。”


    肖守備道:“五哥振起精神來,何必這麽委靡?這回小弟赴任,先到五哥這裏,回頭我就到海州去,看看咱們掌門師兄和丁師姊。要不然,五哥,你我一同去吧。”


    胡振業搖搖頭,看著他那條腿說道:“你替我致意吧。你告訴俞三勝和丁師姊,就說胡老五混砸了,如今隻剩一條腿了!”胡振業隻是這麽灰心喪氣的談了一陣,留肖守備吃飯,並預備宿處。掌燈聯榻,又說起舊話。胡振業道:“九弟,你可知道咱們那位二師兄袁振武和四師兄石振英麽?”


    這兩個老同學頓然憶起當年師門的九友來。大師兄薑振齊被罪見逐,早已不聞聲息,恐怕今已下世。其次是負氣出走的二師兄袁振武和四師兄石振英。袁振武為廢立一事,懷怒北歸。石振英是和袁振武慪氣,先一步走的。事隔多年,久不見二人的蹤影了。


    肖振傑道:“石師兄改入武當門,我聽人說過。袁二師兄聽說死了。那傢夥脾氣剛暴,以大壓小,說話就瞪眼。我和他頂說不上來。聽說他在故鄉有一個仇人,仇人打死他家裏什麽人,他刺死了仇人,仇人同黨又把他打死了。可惜他一身好功夫,落了這麽一個結局!你還記得吧,老師總說他脾氣不好,到底落在師父那句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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