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劍平變色點頭道:“咳,正是!”又道:“你們先別問,讓我仔細想想。若真是袁師兄,他的性情最滯最剛,有折無彎,寸步不肯讓人的。這鏢銀就更麻煩了。……”


    眾人聞言,越發聳動。俞劍平沉吟良久,麵向沈明誼道:“內人說她明天準趕到麽?”沈明誼道:“是的,大嫂說,至遲後天必到。”


    俞劍平皺眉道:“偏巧是後天的約會,要是後天她趕不來呢?”


    沈明誼道:“大嫂千叮萬囑,教您務必等她來到,再跟飛豹子見麵,千萬不可跟他硬鬥。……”


    那霹靂手童冠英將桌子一拍,笑道:“好關切呀!俞賢弟有這麽好的一位賢內助,還怕什麽豹子?就是虎,就是狼,又該怎樣?你們看,人家兩口子聯在一塊,足夠一百歲出頭,還這麽蜜裏調油,你恩我愛,你等我,我等你!……喂,不是勸你別著急麽,你就別著急;不是教你等著麽,你就老老實實等著。好在咱們的約會在後天,俞娘子趕到也在後天,這不正對勁麽?就是差一半個時辰,還支吾不過去麽?俞賢弟,你還發什麽怔?咱們擎好就結了。”


    在座群雄忍俊不禁,紛紛欲笑;可是俞鏢頭待人和藹,性格卻是嚴整的人。眾人覺著失笑無禮,忙忍住了。


    童冠英不管這些,仍盯住道:“俞賢弟,說真格的,偌大年紀,用不著臉紅。你把令師兄飛豹子的為人行徑,先對我們講講;我們也好因人設計,合力對付他。後天約會不是就到麽,你何必一個人發悶?憑我們江南武林這麽些人,還怕他來歷不明的一個豹子不成?到底你們是怎麽個節骨眼,難道就為越次傳宗這一點,擱了二三十年,還來搗亂?還是另外有別的碴,受著別人架弄,有心和咱們江南武林過不去呢?”


    俞鏢頭看了霹靂手一眼,道:“我也是為這個不很明白。不知內人從什麽地方,查出他的根底來。且既已知根,想必訪出他的來意。沈師傅,你來的時候,可聽內人說過麽?”


    沈明誼道:“我並沒見著嫂夫人,隻是聽她留下的話。大概這飛豹子有點記念前隙,還嫉妒俞鏢頭金錢鏢的大名,方才出頭劫鏢拔旗。聽說不止令師兄飛豹子,還有遼東三熊等許多別人,跟江北綠林也有勾結;勢派夠大的。若不然,他也不敢劫奪這二十萬鹽鏢。我看還是等嫂夫人來到,問明真象的好。”


    郝穎先插言道:“這是不錯的,曉得癥結,才好對症下藥。這究竟是飛豹子自己尋隙,還是受別人唆使,必須先弄清楚了,方好相機化解。”


    俞劍平道:“隻是會期已定,我們必須如期踐約。內人怎麽不把詳情全傳過來呢?”胡孟剛道:“大嫂怎知道隻有兩天的限!”智囊薑羽沖道:“我們一麵準備赴約,一麵等候俞大嫂;現在俞大哥先把令師兄的為人對大家講講吧。”


    俞劍平微喟一聲,按膝長談,把三十年前的舊話重抖露出來。


    俞劍平回想當年,帶藝投師,拜到太極丁朝威門下;他自知後學晚進,技業太低,一向力持謙退,尊師敬業,禮待同門,誰也沒有得罪過。現在這二師兄飛豹子,於三十後驀然出世,劫鏢銀,拔鏢旗,匿名潛蹤,專向自己挑釁;這還有別的緣由麽?不用說,自己橫招他不快的,隻有越次傳宗那件事了。但是當年越次,純出恩師獨斷,本非自己營求而得,而且出於自己意料之外。


    那時候自己年幼孤露,飽嚐艱辛,承郭三先生薦到丁門,苦於性滯口訥,隻知埋頭苦練,不會哄師父,哄師兄,哪知反由此邀得丁老師青目。丁老師那麽剛愎的脾氣,自己一個沒嘴葫蘆,反倒過承器重,好像師徒天生有緣似的。不久,大師兄薑振齊一時失檢,侮慢了鄰婦。師父震怒,將他逐出門牆。袁師兄便以二弟子代師傳藝,儼然是掌門高弟的樣子;不但袁師兄以此自居,同學也多這樣承看。


    過了幾年,不知何故,恩師對袁師兄外麵優禮如舊,骨子裏疏淡起來。於今追想,必因他脾氣剛傲,老師也脾氣剛傲,兩剛相碰,難免不和了。未幾,丁老師封劍閉門,廣邀武林名輩,到場觀禮,忽在宴間聲說,同時還要授劍傳宗。道是:“有長立長,無長傳賢,三弟子俞振綱資性堅韌,錢鏢打得最好!……”竟突然把自己提拔上去!


    那時群雄驟聞此說,無不驚訝;就連俞劍平自己,也震駭失次。恩師這番措置,自有深心,乃為同門小師弟打算;說自己性情柔韌,很得人心。袁振武師兄性情強拗,處處要出人頭地,缺少容讓之心;恩師想必怕他挾長淩壓同門,就這麽廢長立幼,把袁師兄按下去了。


    可是恩師丁朝威當日並不那麽說,他廢立的理由,是藉口“金錢鏢法”。本門三絕技,拳、劍、鏢並重,尤其看重“錢鏢打穴”。說師祖曾留遺言,太極拳、太極劍,已有次門,三門廣傳弟子,足可昌大門戶;唯金錢鏢飛打三十六穴,隻有本門長支獨擅,發揚光大,全在本門。師祖親留遺訓,再三致意。三弟子俞振綱鏢法頗精,故此立為掌門弟子;二弟子袁振武,屢經督促,奈他性急,不喜暗器,也就無可如何。丁老師說了這話,遂當眾傳宗贈劍,把衣缽傳給俞劍平。大庭廣眾之下,實在太教袁師兄難堪。


    袁師兄當日不露形色,反滿臉賠笑,情甘讓賢。但在兩三月後,他忽稱老母抱病,告退北歸,從此飄然遠行,永離師門了。他自然抱恨極深!況且俞劍平自己拜入師門既晚,袁師兄久以掌門高足自居;今一旦易位,在自己固無爭長之心,在袁師兄豈無落伍之怨?那麽,他現在大舉而來,正是為了雪恥修怨,毫無可疑的了;或者也許受了糙野豪客的挑撥,特意替別人找場,也是有的。


    這是俞劍平回溯前情所加的推測,但隻測出一半罷了。他再也猜不出,除了爭長,還別有一種難言之隙。他們袁、俞之間,還有“妒婚”的宿忿。這隻是俞妻丁雲秀當年略有一點覺察。彼時她雖是個小女孩子,可也覺得袁二師兄對己似乎有意;可是舊日女孩子,也不能往深處想。並且袁師兄為人剛直,對師妹雖懷眷愛,仍然以禮自持,形跡上沒有深露。(葉批:以小說論小說,這一段決不可明說,合當刪去。否則盡透底蘊,況味全失矣!)


    這樣,在飛豹子可謂既失衣缽之薪傳,又奪琴劍之眷愛,對俞劍平抱著兩種隱恨,俞劍平怎能體驗得出?袁振武又十分要強,不願明麵撚酸,隻在暗中較勁,終於怒出師門,別走異徑去了。到三十年後的今日,他捲土重來,已將別派武功練到登峰造極。昔日丁老師曾經指出他心浮氣傲,習武似難深入,將來恐踏淺嚐而止、炫才過露的毛病。飛豹子為了這句話,咬定牙關,忍而又忍,也往堅韌一點上做去;尋求名師,苦心勵誌,受盡多少折磨,終借一激,別獲成就。


    丁門以點穴成名,他苦學打穴;丁門以錢鏢蜚聲,他苦究破解錢鏢之法。他把一根鐵菸袋,造得銅鍋特大,天天教門下弟子拿暗器打他。他或磕、或躲、或接,居然費了十多年工夫,終於練得能接能打任何暗器了;而且是敵人暗器一到,他能立刻就接,立刻還打。他定要尋找十二金錢俞劍平,和俞一鬥,藉此印證丁老師的預斷,到底把他料透了沒有,到底他是心浮氣躁不是!他憋著這口氣,足足過了三十年,今日該發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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