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錦笑道:“你不信麽?我真寫出來了,而且還是八行箋,共寫了三張。”趙忠敏把一對眼睛瞪得很大,說道:“你越說越神了!你到底是多咱寫的?在什麽地方寫的?”於錦笑而不答。趙忠敏又問道:“你拿出來,讓我看看,成不成?”


    於錦道:“不用看了,信上說的話,就是請大師哥給我們拿個準主意;或去或留,或幫這頭,或幫那頭,如此而已。”


    趙忠敏仍不肯罷休,再三催促道:“你別說得那麽好聽,你是騙我,你準沒有空寫。”


    於錦笑道:“我就算沒有空,沒有寫。”趙忠敏不由把話聲提高,發急拍床道:“不行!你得拿出來,給我看看。你拿不拿?你不拿,我可要搜了。”將雙手一伸,就要按住於錦,搜他的身畔。(葉批:倒插在前,明下一筆。)


    於錦的膂力,沒有趙忠敏大,功夫也不如;他連忙躥起來,站在地上,低聲說道:“你不要動粗的,你忘了這是什麽地方了!給你看,你別嚷嚷,行不行?”


    趙忠敏才住手,直躥起來,站在於錦身邊。於錦把衣襟解開,從貼肉處拿出一封信來,說道:“剛才是冤你的,實在是隻有一張半信,你看吧。”把未封口的信封一抽,抽出來兩張紙,也不是八行箋,隻是兩張包茶葉的紙罷了。


    趙忠敏便要看信,於錦扭頭往前後窗看了一眼,說道:“我說給你聽吧。回頭有人過來,教他們看見,無私有弊,又是一場是非。”


    趙忠敏說道:“你看你這份瞎小心!都是你無端自起毛骨,才招得他們動疑。你像我這麽坦坦然然的,再沒有這事。拿過來吧!”伸手搶過信來,往眼前湊看。但是油燈不亮,趙忠敏立在床邊,一點也看不清楚;就又舉著信紙,往桌前走來。於錦也跟了過來,不住說道:“快快看,你不要大大意意的!”又說道:“就是那麽回事。給我吧,用不著細看了。”趙忠敏連說不成,定要看看。


    兩人並肩立在燈前,趙忠敏展開用茶葉紙寫的這兩張信。於錦越催他快看,他越得一字一字數著念,他本來識字有限。於錦很不耐煩道:“你隻看半邊就行了。……你看這麽措辭,行吧?”


    趙忠敏對燈看了一遍,摺疊起來,說道:“你這信上還短幾句話,你應該把他們逼咱們的情形,利利害害說一說。”於錦道:“那不都有了麽?”重展開信紙,指著末一張道:“你瞧這幾句,不就是那意思麽?”


    趙忠敏又低頭看看,且看且點頭,旋又仰臉說道:“倒是那個意思,可惜你還沒有說透徹,簡直有點詞不達意。”


    於錦生氣道:“你當是坐在家裏寫信呢!我好容易抓了一個空,像做賊似的,潦潦糙糙地寫了這兩張紙,你又挑字眼了。有能耐,你自己寫去!”


    趙忠敏忙又賠笑道:“是我渾,我忘了這信是偷寫的了。三哥別著急,信是寫好了,明天無論如何,你也得想法把信送出去才好。你到底打算怎麽個送法呢?”於錦仍含著不悅的口氣,道:“你想呢?你別淨教我一個人出主意呀!……”


    當此時,在窗外的李尚桐已然登著時光庭的雙肩,附窗內窺良久,把隱情聽了個大概,看得個分明。料到這封信必有情弊,恨不得立時推窗入內,將這信一把搶到手中。那時光庭被李尚桐踩著,一點也看不著。李尚桐隻顧自己心上明白,忘了腳下的時光庭了。


    這時李尚桐腳踏同伴的雙肩,竟要試著掀窗,輕輕地把後窗往外一帶。這後窗早已被時光庭預先開好;所以很不費事,便拉開一點小fèng子。時光庭在他的腳下,疑心他未得確證,硬要闖入,心中著急,又不敢出聲明攔,忙伸手扯李尚桐的腿,催他下來,換自己上去,也好看個明白。李尚桐也不敢明言,隻把手一比,用腳尖照時光庭肩頭點了幾下,意思說:“你別動!”仍自勻著勁兒,往外拉窗。


    但李尚桐做錯了;他應該猛一拉窗,挺身直躥,給於、趙一個措手不及;明攻明搶,便好得手。哪知他竟想一點聲音不響,乘虛而入,掩其不備!於、趙二人還沒被驚動,他腳下的時光庭再也忍不住了;以為李尚桐太已魯莽,必要誤事;推他的腿,他又不動。時光庭不由發怒,便把李尚桐的腿一拍。兩個人發生了分歧的舉動。


    李尚桐閉口屏息,尚在上麵鼓弄。時光庭猛然一蹲一閃,李尚桐頓時掉下來;後窗剛剛拉開fèng子,頓時也隨手關上。幸虧李尚桐手法很快,身子才往下一落,就知老時等急了。他忙用手掌一墊窗格,這窗戶才不致發生大響;雙腿又一蜷,這才輕輕落地。


    但是就隻這一點微微的動靜,屋裏邊的於錦、趙忠敏兩個行家立刻聽出毛病來。兩個人不約而同,一齊回頭,道:“唔?”又一齊道:“不好,有人!”


    時、李在外頓時聽見。李尚桐大為焦灼,再不遑顧忌,一推時光庭,又一指窗口,附耳道:“快進去,搶信!”立刻就要穿窗。


    但當此時,屋中的於錦、趙忠敏早已發動身手。兩個人四隻眼盯著後窗,喝罵道:“好賊!膽敢窺探,著打!”“啪”的一聲,趙忠敏首先打出一物。於錦就順手扇燈。“噗”地一下,燈滅屋黑;就用這扇燈的手,急抓桌上的信……


    哪知道往桌麵上一抓時,沒抓著信紙,恰巧抓著了一隻枯柴似的手。於錦的手按在這瘦硬的手,瘦硬的手就撈著桌上的信。於錦方想是趙忠敏,但陡然省悟,曉得不對。趙忠敏的手肥大,這手卻如此瘦硬。趙忠敏在自己身旁,他的手應該自上往下抓,這手卻自下往上撈。這隻手乃是阮佩韋的手!燈已扇滅,二目不明,倉促間於錦沒有理會到。


    但於錦到底是十分機警的人,燈光一暗,急凝雙眸,恍惚覺出屋門口有人影一晃。於錦頓時察覺,右手按住這瘦手,用力一奪;左手便劈這隻瘦腕,口喝道:“好賊,放下!”展立掌,狠狠劈下去。不想這瘦腕緊握不放,“刮”地一聲響,桌上的信紙撕掉一塊。掌劈處疾如閃電;那瘦腕猛一抽,沒有縮開。“啪”的一聲,彎臂上挨了一下;可是信已被他奪掉一半去了。隱聞得“餵”的一聲,夾雜著詭秘的冷笑,跟著喝道:“打!”黑忽忽的影子,似一閃一晃,沖於錦撲來。


    燈乍暗,眼猶昏,於錦大喝道:“老四,進來人了,快拔青子!”連忙側身,往開處一踏,就勢將奪回的殘信一團,往身上一塞。那邊趙忠敏喝道:“哎喲,好東西,著打!……三哥,桌上的信呢?快快收起來!”內間屋,黑影中,劈哩哢嚓,聲音很大;後窗已被扯落,震出四四方方的一塊微亮來,還有一個腦袋影。


    於錦一俯身,早已拔出繃腿上的手叉子來。急凝目光尋看,恍見一條瘦影往堂屋逃去,正像阮佩韋,他料定也必定是阮佩韋。頓時大怒,如餓虎撲食,喊一聲:“哪裏走!”匕首一挺,惡狠狠照阮佩韋後肋紮去,間不容髮,便中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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