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孟剛回頭看時,金槍沈明誼早已站起身,搶行幾步,雙拳一抱,叫道:“哦,哦,原來是柳老前輩!”


    長眉老人拱手還禮,哈哈大笑道:“久違了,久違了!我一見諸位,就猜想必是武林同道。我在這裏看了一晌,誰知我年衰健忘,隻覺沈賢弟麵貌很熟,我竟不敢冒認。我真不濟了。沈賢弟,江邊一別,倏已十多年,賢弟一向可好?我聽說你在海州振通鏢局,跟那鐵牌手胡鏢頭合手做事,這幾年想必不錯。卻為何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歇著?這些官人又是幹什麽的?”沈明誼搖頭長嘆道:“一言難盡。我且給二位引見引見。這一位就是振通鏢局的胡老鏢頭,官印孟剛。這一位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鐵蓮子柳兆鴻柳老英雄。(葉批:推窗望月。宮註:白羽此際已設計柳兆鴻柳葉青提前登場;在第八章末柳葉青隱露芳容,從第九章起,便以寫柳姑娘為主。)


    胡孟剛一聽“鐵蓮子”三字,立刻想起二十年前,江東兩湖一帶,有一位威鎮武林的俠客;生平浪跡風塵,既不保鏢護院,也不設場授徒,更不屑涉足綠林,做那殺人越貨的勾當。他仗著一身驚人技業,和囊中幾粒鐵蓮子,到處遊俠,專找尋綠林中的出名強盜。遇著強人劫得大宗財貨,鐵蓮子柳兆鴻橫來相幹,要從中抽頭。好說,便硬提去四成賊贓,專要細軟之物。如果翻臉,他就亮雁翎刀,撒鐵蓮子,硬把財貨全數劫留。因此綠林道上,無不畏之如虎,恨之刺骨的。並且他為人嫉惡如仇,到處仗義任俠,一生尤其痛恨開黑店的強賊。如遇見他,必然拔刀剪除,將黑店中人盡殺不留;臨走放一把火,把店房滅跡。在距今二十年前,真是轟轟烈烈,做出許多驚人的奇績,糙野客聞而咋舌。近十餘年來,鐵蓮子突然匿跡,江湖上久已不聞此人行蹤,多有人以為他是死了。


    胡孟剛從前也曾久聞鐵蓮子的盛名,隻是一個在兩江,一個在兩湖,無緣相會。此時一經引見,胡孟剛打起精神,上前施禮道:“久仰老俠客的英名,今日幸會之至!”


    柳兆鴻欣然還禮道:“老朽也久仰鐵牌手的威名,久懷親近之心。今日適值我從東台訪友歸來,路經範公堤;因見諸位在此歇腳,又看見內中有負傷的人,不由勾動好奇心來。正要探問,又嫌冒昧;不想得遇沈賢弟和胡老鏢頭。”柳兆鴻說著,手捋白須,眼望沈明誼道:“究竟你們諸位是保鏢事畢,路過此地?還是信步閑遊,或是別有貴幹?這六七十名巡兵又是幹什麽的,可是跟你們一路麽?”


    沈明誼眉峰一皺,意欲披訴實情;他道:“我們哪有心情閑遊?正是遇著一樁逆事,在這裏歇歇腳。”說到這裏,眼望著胡孟剛。胡孟剛眼珠轉動,看神氣疑疑思思的。沈明誼不便冒昧,改口道:“我們現在正要趕回海州,小弟欲奉屈老前輩,找一酒館,暢談一番。胡老鏢頭你看好不好?”沈明誼這話,便是暗向胡孟剛示意。胡孟剛恍然省悟的說道:“正是。在下久仰俠風,時思親炙,今天得識荊,正想快談一日。何不就近找一酒館,我們小飲三杯。我們沈賢弟和在下,正還有話要領教呢。老俠客可肯賞臉麽?”


    鐵蓮子柳兆鴻哈哈笑道:“胡鏢頭過於抬愛,我應當拜領才是;隻是,胡鏢頭請看……”鐵蓮子用手一指那柳蔭下坐候著的綠衫女子道:“因為有這小孩子隨著我,嗦嗦。目下我正要奔魯南,不便耽擱。胡鏢頭,我看你二位神色上似乎有什麽疑難。你我神交,一見如故,不妨就此談談,何用另尋酒館呢?”又向沈明誼道:“沈賢弟,有話盡管說,不必客套。”


    胡孟剛心中一動,暗想:“此人乃是當代大俠,若求他相助一臂,或者不難尋回鏢銀。隻是和人家素不相識,萍水相逢,便拿這二十萬的重案相煩,怎好開口呢?”他心裏作難,臉上神情便顯露出來。柳兆鴻久涉江湖,還有什麽看不出,便又轉麵,向沈明誼問了一句。


    沈明誼臉色一紅,正要開口,胡孟剛已經答言道:“我們倒也沒有別的事,我跟你老人家打聽一個人。你老可曉得江湖道上,有一個叫做插翅豹子的麽?這個人大約六十來歲,豹頭紅臉,善會打穴,拿著一根鐵菸袋當兵刃。老俠客可曉得此人的姓名、來歷麽?”柳兆鴻手捫額角,愕然說道:“拿菸袋當兵刃的,會打穴的,叫做插翅豹子。唔,這是什麽人呢?我卻從來沒聽見過。”


    胡孟剛聽了,不禁嗒然失望。他這三人在此立談,那緝私營哨官慢慢踱了過來,一言不發,在旁傾聽;其餘眾人也都站了起來,往跟前湊。柳兆鴻向四周瞟了一眼,仍是敲著額角尋思道:“插翅豹子,這像個外號呀,我怎麽想不起來有這個人呢?他是幹什麽的,胡鏢頭和他有什麽過節麽?”胡孟剛道:“也不過閑打聽打聽。”


    柳兆鴻便不再問,眼光一閃,向眾人瞬了瞬;扭轉頭,向那綠衫少女看了一眼,遂對胡孟剛、沈明誼說道:“既然我們不便暢談,那麽改日再會吧;小孩子還等著我呢!”沈明誼忙道:“老前輩現時住在何處?多年不見,幸得相會,我們正要領教。請你老留個地名,我們改日登門拜訪。”柳兆鴻笑道:“老弟,吞吞吐吐,有什麽話,難道還有什麽不方便說麽?”眼角向巡兵一瞥,又道:“我此刻行蹤不定,有點小事纏身。你如找我,可到鎮江大東街,路南第五門,姓魯叫魯鎮雄的便得,那是我的一個徒弟。”說罷,向鐵牌手胡孟剛舉手道:“再見,再見!”往後退了三兩步,右手將兩唇一撮,口打呼哨,“嗤”的一聲響,那匹啃青的駿馬,竟聞聲雙耳一聳,從糙地上躥跳過來;到了麵前,四蹄一立,紋絲不動。


    胡、沈二人在後拱手相送。這位鐵蓮子柳兆鴻,把馬的後胯一推,這馬立刻四足放開。柳兆鴻往前一墊步,騰身而起,輕輕躥上馬背,穩坐在鞍頭;然後回身抱拳,向胡、沈一舉道:“請,再會!”雙腿一磕,那匹馬如飛的馳去。


    遠望柳蔭下那少年女子,玉腕連招,把坐驥喚到,立即捷如輕燕,飛身上馬。把馬一盤旋,容得柳兆鴻馬到近前,便連轡而行。這老少二人又扭頭向鏢行這邊望了望,一抖韁放開了馬。一陣黃塵起處,老少男女兩人疾馳而去。


    這鏢局一行人也便忙著登程。在路上,大家紛紛議論,這老頭兒精神飽滿,武功必然可觀;尤其是他還會馴調走獸,把馬教調得比猴還靈。沈明誼終將己意對胡孟剛說出:“打算奉請此老,拔刀相助。”胡孟剛眉峰一皺說道:“到底這鐵蓮子柳兆鴻,跟賢弟交情如何?”沈明誼道:“若論交情,卻也泛泛。隻在十幾年前,我曾因一件事上,與他相處過十幾天。不過這人豪氣幹雲,慣抱不平;如有強淩弱、眾暴寡的事,我們隻要煩到他,他必推誠相助。這人又有一種怪脾氣,他如果看著你這人順眼,肯拿你當朋友,那麽你就不求他,他也許自告奮勇;若是你和他不投機,雖經堅求,也許袖手不管。剛才我見此老再三詰問,看神色頗有顧盼之意,我本想當時對他說明失鏢的情由;因見老鏢頭麵色遲疑,所以不便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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