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那兒裝死的敖棠聽得他們談及自己,不禁緊蹙眉頭,一連串“南無阿彌陀佛嘛咪嘛咪哄佛祖保佑”從口中蹦出。


    “是不是,就看今夜子時鬼帝能否重現世間了。”書生搖著紙扇走到陣法前,將敖棠端詳,笑道:“真是可憐,年紀輕輕就要死了,這一身細皮嫩肉的怪可惜的。”敖棠微微睜開一隻眼虛晃晃看向陣外的書生,又將脖子朝裏縮了縮。


    不遠處傳來那位妙齡女子似老母雞下蛋般“咯咯咯”的笑聲,見她用帕子捂住嘴,道:“端的真是副好皮囊啊,看這模樣倒也像個小處男,聽說活了不下萬年,沒承想竟還是個處子身,看來你們神仙的日子也夠乏味的,竟不懂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妙處。”


    經不住女子的挑釁,敖棠怎麽想自己好歹也是堂堂七尺男兒,七尺也許夠不到,但他怎麽說也是個男子漢,便是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一躍,瞪眼衝著陣外兩隻妖精吼著:“夠了!你們都給我住嘴!住嘴!”


    就連坐在上頭的鈴婆也睜眼將他看著,山洞內一時寂靜無聲,但聽得敖棠繼續麵紅耳赤地吼道:“處男怎麽你們了?我就問我是處男怎麽你們了!”


    也就須臾的安靜,隨後便是兩隻妖怪此起彼伏的嘲笑聲,顯然,敖棠的這番恐吼叫唬不住他們。


    於是,他在一片笑聲中絕望地躺下,沉重地嘆息以及哀悼他英年早逝的生命。


    三兩片細竹葉子懸浮在空中,緊接著變幻出更多的葉子來,在紛紛落葉中現出個形狀來,白衣素裹,仙姿綽約,尤其是耳下一對紅珠墜子,照得她愈發明艷動麗,原來是崑崙虛瑤池的辭鏡仙子。


    洞內兩位小妖詫異,可辭鏡真身的確在此,一言一行均帶著她特有的氣質,可謂是惟妙惟肖了。


    “辭鏡?你怎麽會來這兒?”書生走上前詢問,滿臉歡喜,倒是身後的女妖躲到了鈴婆座下,將其警惕觀望著。


    她略略側身,目光越過書生看向蓮花座上的鈴婆,緩緩開口道:“放了他。”


    鈴婆半闔著眼,總算飄飄來了句,“辭鏡,你這算個甚麽意思,先前要老身去捉他,這下又要老身放了他。”手中那串佛珠被鈴婆收起,她厲聲道,“你這是在耍老身?”


    “原先我也以為這事應該萬無一失,可你也知道我與終南山的虛舟子私交不錯,前幾日我可是聽得南海龍王一家已經找上門來了。”


    “這有甚麽好怕的,他找得上清霞觀,到不了老身的桃山洞,何況子時將至,那時候龍王就算去地府也找不得他的寶貝兒子。”洞內氣氛陡轉直下,那鈴婆始終坐在上頭陰狠狠對著下麵的辭鏡要挾道,“你不會是想打退堂鼓了吧。”


    “並非如此。”她一身白衣站在月光下,直直迎上鈴婆的目光,道,“方才我又向此地的山神打聽到,此事已經上報給天庭,老龍王可寶貝這兒子,如若哪天真的南海天宮兩家聯手,到時候就算上天入地恐怕也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屆時鬼帝早就已復生,天帝奈何不了他,更別提南海裏的龍王。”鈴婆手裏的佛珠重新撥動,一絲冷笑浮現在嘴邊。


    “那可未必,據我所知,終南山那邊已經派四弟子吳秦趕來了,今晚上的法事怕是做不成了。”她上前幾步,來到那陣法前,看著陣裏頭的小龍王繼續道,“你們也清楚,千年前是誰將他封印在冥府羅生堂下的,千年後他照樣有這個本事。”


    不知是今夜的月光作祟,還當真是餓昏了眼,敖棠在她身上這麽一恍神,竟看出了點其他名堂來。


    “不過我倒是有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她沖敖棠一笑,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特有姿態,在一對身影虛虛交疊中,敖棠分明看見了她眼角下那顆淚痣,那顆他再也熟悉不過淚痣,曾一模一樣在吳秦的眼角下,就這麽存了萬年。


    ☆、第六回 巧言設局騙鈴婆


    “我先捆了這條小龍回我的居處,就算天帝真的派兵前來,你們隻說不清楚這回事,見不著這條龍,他們自然不會對你們輕舉妄動。”


    敖棠半張著嘴巴望向陣外的她,漸漸眼前湧上一層霧霜來。


    “今夜鬼帝若不能重現世間,冥府羅生堂那兒也沒個動靜,在天宮那兒頂多算是個打草驚蛇,日後再將這條龍另作打算也不遲,”


    吳秦分明瞧見敖棠眼角淚滴兒像掉線的珠子般滑落,腦海中不知道是甚麽東西在作祟,像是生生扯下一道帷幕,呈現的是往日那些不可追不可憶的場景。


    也許是他扮的辭鏡這個身,自己難免覺得古怪,還是說這幾日消沉倦怠,使他同情心頗是泛濫,竟見那條小龍哭時,心中也有所觸動。


    隻是他不知這情從何處而起,很快便被他妥善收斂好,清清嗓子最後道:“如何?”


    如何,他這渾身的扮相,怕是真辭鏡前來也難以辨認。隻因他躲在牆外那麽些年,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早已爛熟於心,就連閉上眼兒都是她的音容,更何況親自上台模仿一番呢。


    他也不曾想會有這麽一日,像是牆角多年的陰影終於迎來了陽光,隻那麽短短一瞬,辭鏡那遙不可及的身影附著於自己身上,縱使很快便消逝,但能否稍稍寬解他心頭的傷痕,那用酒也澆不滅的不甘心和苦情,甚麽時候是個頭呢?


    吳秦見鈴婆將洞內的陣給撤了下去,捆成粽子般的敖棠正朝著自己賣力蠕動著。


    戲也差不多該演完了,他彎下腰輕手為敖棠解開繩子時,低低說了句,“對不住,讓你受苦了。”


    聲音小到剛好鑽入敖棠的耳朵,聽得他一愣,癡癡看向吳秦。


    “走吧。”吳秦耐心替他擦幹淨爪子,繼而緊緊握住其中一隻離開了山洞。


    但聽得鈴婆在後頭幽幽的聲音:“待三日後,老身便去你府上取這條小龍來。”


    他在洞口處轉過頭,看向裏頭的鈴婆,以及矗立在她身後巨大的一顆石佛首,耳邊又響起陣陣梵音,風從後頭刮來,將他耳下那抹紅艷吹散。


    吳秦一直緊握住敖棠的爪子走在山下樹林裏,敖棠生得矮小,吳秦走得極快,沒過多久敖棠便走得吃力,加上這幾日未曾進食,他索性拽住吳秦衣袖屁股往下賴,可憐兮兮道:“我肚子餓。”


    吳秦沒搭理他這茬,問他:“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


    此時林中月下的吳秦已變回本尊,一身的白衣,清冷模樣。


    敖棠盯著他眼角的淚痣良久,才恍惚從夢裏頭剛醒來似的解釋道:“我可是南海小龍王敖棠噯,有什麽是小王我辨不出來的嗎?”


    為了突顯他小龍王尊貴的氣質,敖棠還往上提了提……腰帶好像沒了,那就提一提褲腰帶。


    吳秦那把扇子又反覆敲打在手心,見這廝這會兒還有力氣狡辯,自然是沒什麽大礙了。


    “聽說你活了不下萬年,隻有幾百年的道行?”


    敖棠癟下嘴巴,眯起眼睛,擺出一副極其不高興的模樣出來,理直氣壯道:“誰跟你說我隻有幾百年道行來著,我跟你講,那是小王我謙虛讓著你才讓你出手。再說了,你見過哪位神仙活了六萬年隻有五百年道行來著?這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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