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婆嘴唇抖了抖,想要說什麽,最終卻沒能發出聲音,眼眶卻慢慢紅了。


    角落裏一團黑影動了動,張晗這才看出那是一個成年男鬼,因為穿的十分破落,蜷縮在角落裏,張晗起初還當他是一堆雜物……


    那男鬼坐起來,掏了掏耳朵,語氣十分不耐煩:“憑什麽?這還用問嗎?


    這條街上的鬼哪個心裏不清楚?要不就是你有個成了魅的爹娘老子,要不就是你家沒了後人或者後人沒給你供香火捐功德唄。


    為什麽?!還能為什麽?”他靠著牆撓了撓拖布一般的頭髮,仰起脖子瞥了那少年一眼,切了聲,“你來這條街也三四十年了,怎麽還沒想明白?光長年歲不長腦子嗎?”


    少年捏緊了拳,牙齒咬的咯咯響,大聲道:“我就是不服!這不公平!”


    那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哈哈大笑,“公平?公平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你活著的時候,見過嗎?


    活著的時候都沒見過的東西,你憑什麽指望兩腿一蹬死了就能見到?”


    說完他翻個身,換了個姿勢重新躺回了牆角,“你有力氣在這兒沖你老娘摔摔打打,不如學學後街張嬸子。


    甭管用什麽辦法,巴結上個判官,不說送你早入輪迴吧,至少能把你那做了魅的老子和妹子從地獄裏撈出來少受點苦。”


    少年哐的踢翻了腳邊三條腿的破凳子,“少拿我爹和妹子跟張家那些怪胎比!


    我爹和我妹子是真的冤枉!他們家那些人活該下地獄!


    那個張晗不男不女壞事做盡,下油鍋都不冤!”


    那人咯咯一陣樂,說:“是是是,你冤,你冤,你全家都冤!你全家巨冤!


    那又怎麽樣呢?


    下油鍋的是你爹和你妹子,張家那個怪胎自由自在的到處晃,除了不能轉世投胎,人家一個魅,過得可比你這個鬼強多了。”


    又是一陣叮叮哐哐,這次卻不是那少年,而是一邊默默站著的老婆子,那老婆子懷中抱著的瓶瓶罐罐跌了一地,咕嚕嚕的滾的到處是。


    她卻兩眼發直,默默念叨著:“是啊,張嬸子昨天還說,過兩日她丈夫也能從地獄出來了……他們一家就團圓了……”


    說著眼淚從眼眶中滾滾而落,聲音越發沙啞哽咽,“可我當家的,和我的囡囡,還在地獄受苦……


    天爺啊……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張晗收回視線,迎著那令人作嘔的邪風繼續往前走,那老嫗的哭聲卻始終縈繞在耳邊。


    他第一次明白了什麽是鬼哭,這種來自地底深處的絕望,仿佛千年冰錐一般戳進人的心底。


    雖然世上叫張晗的人千千萬萬,叫張晗的鬼應該也不少,但張晗的直覺告訴他,方才那幾個落魄鬼說的張晗,一定與自己有關。


    他隱隱覺得自己似乎離某些真相又近了一點,又似乎這隻是浮在海麵上的冰山一角。


    真正的真相深深藏在黑色的海水之下,他始終無法觸及。


    沿途又遇見不少同先前見到的差不多的落魄鬼。


    這些鬼大多瘦弱,生前大概都是些窮苦的底層人,死了也是一般的孱弱落魄。


    他們麵無表情的飄蕩在這荒涼死寂的街道,渾渾噩噩一臉麻木,甚至連看都沒多看張晗這個外來客一眼。


    張晗一邊走一邊小心的聽著周圍的動靜,他記得紀開說過,那些魅跟他媽媽約見麵的地方,在忘川河上遊的密林裏。


    所以他要先找到忘川河的所在。


    好在地府隻有這一條河,找起來也並不十分困難,走出蕭條的鬼街沒多遠,張晗就聽見了潺潺的流水聲。


    他循著水聲加速而去,趕到河邊卻並沒見什麽植物,隻有平坦的河灘,看起來應該是在忘川的下遊。


    雖然離上遊應該有些距離,但隻要找到了忘川,逆流而上就不難找到上遊密林。


    而此時的紀開,已經進了密林。


    第三次來密林,他已經對這裏十分熟悉,很快找到了上次那些魅同張晗母親約定的地點。


    大約是時辰未到,那些魅還沒來,隻有張晗母親獨自在樹影下等待。


    她神情恍惚,腳下不停地來回走動,看起來心情似乎十分忐忑。


    紀開再三確認,周圍確實沒有別的鬼魅,若是要將張晗的母親救走,這是個好時機!


    可是張晗不在,隻靠他自己,能說服張晗的母親嗎?


    紀開有些猶豫,畢竟張晗並不是他母親的親生兒子……


    看上次的情況,張晗的母親似乎對那個真的張晗感情更深些,更何況那些魅還有張晗的父親做籌碼。


    可是如果這時候不把張晗的母親帶走,那麽等那些魅來了可就沒有機會了……


    紀開咬了咬牙,決定當機立斷,先趁著這個機會帶走張晗的母親再說。


    於是他從樹叢後走了出來,張媽媽不知在想些什麽,正在出神,並沒有注意到紀開的靠近,直到紀開走到她麵前,她才反應過來。


    在這個秘密的據點裏,麵前突然多了個陌生的鬼,張媽媽顯然嚇得不輕,她腳下踉蹌,連退了三步,才顫聲問:“你……你是誰?……”


    “伯母您好,我是張晗的朋友。”紀開盡可能語氣恭敬的說。


    說完又怕張媽媽一時反應不過來,又加了一句,“活著的那個張晗。”


    張媽媽聞言雙肩一顫,十分緊張:“……晗晗的朋友?你……”


    張媽媽仔細盯著紀開看了看,確認了他鬼的身份,臉繃了起來,“你胡說!晗晗還活的好好地,怎麽會跟鬼結識?你到底是誰?”


    紀開沒想到張媽媽如此警惕,但時間緊迫,他隻能盡量簡潔的解釋:“我們相識說來話長,但我確實是張晗的朋友。他跟我說過他很愛吃紅燒肉,他小的時候每年過生日您都會給他做紅燒肉吃。


    他恐高,膽子也不大,但小晚膽子很大,小時候小晚更調皮。您還曾開玩笑說過張晗像個姐姐,小晚像是弟弟,讓小晚長大了保護張晗。”


    張媽媽愣住,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張晗和張晚小時候在她身邊打鬧的樣子。


    小時候的小晚沒那麽愛哭,像個假小子似的,總是把身為哥哥的張晗追著滿屋子打。


    張晗很懂事,每次都讓著妹妹,又有心逗父母開心,妹妹的小拳頭打起人來分明不疼,張晗卻總是誇張的哇哇叫……


    若說張晗喜歡吃紅燒肉的事,隨便盯著他幾個月便能發現,但這些童年小事,除非張晗親口說,否則還真沒人能知道。


    張媽媽眼眶泛紅,抬手輕輕抹了抹眼角。


    雖然信了紀開的話,但她卻沒有完全放下戒心,依然保持著安全的距離,警惕的問:“你接近晗晗,到底有什麽目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紀開有些著急,也顧不上那許多了,便直說了,“我喜歡他。我活著的時候,是你們家的鄰居,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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