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車在方哲報的站名下車,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因為出來時沒有準備吃的,林希洄隻在中途停站時的小攤上買了吃的,勉強果腹。這會她已經又覺得餓了。看看四周的田地,還有腳下不知道通往何方的馬路,林希洄對著手嗬氣,然後搓了搓手,讓自己的手不要太過冰涼。


    方哲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幫她暖著:“很冷啊?”


    林希洄搖搖頭:“不冷。”開玩笑,她是在雪原上生活過的紫貂,怎麽可能如此怕冷嗎。隻是這具身體到底是人身,不是紫貂變化而成的。她和這具身體越契合,就越來越受到身體以前的習慣的影響。唔,等過幾年,過了她和身體的摩擦期後,讓這具身體漸漸適應她就好了。


    兩個人隻顧著對方,全然沒注意到車上還有個中年乘客也和他們在同一個站點下車了。


    林希洄問:“方哲,接下來我們要往哪裏走才好?”


    方哲朝一條小土路一指:“沿著這條路走就好了。”


    林希洄看看那條還算平整的小土路,路兩旁是兩列楊樹,整整齊齊隨著小路一直延伸下去,隻是現在是冬天,樹枝光禿禿的,體會不到林蔭小路的感覺。再往兩旁,依舊是大片的肥沃整齊的莊稼地。


    順著小路伸展的方向看過去,可以遙遙看到一處小村莊。其實並不是那個村莊真的小,隻是這麽遠看過去,顯得很小。


    林希洄滿以為下車後,可以呼吸遠郊的新鮮空氣,結果卻聞到一股刺鼻的酸溜溜的臭味。


    她不由捂住了鼻子:“這什麽味道?”


    方哲朝著馬路一直延伸的方向指過去:“那邊,大概有四五家澱粉廠。”


    林希洄皺皺眉,看著廠房煙囪裏冒出來的黑煙:“都沒人管管嗎?”


    “人家是來發展經濟的,又不違法,怎麽管?”


    “這種味道會不會飄到村莊裏,被村民聞到?”


    “不知道,我很久沒回來了,隻知道這邊新建了幾家澱粉廠,這還是聽人說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


    幾乎是和他們一同下車的中年男乘客開口:“有時候能聞到,刮風的時候能。不過村裏百姓都老實巴交的,而且還能在這裏做工賺錢,也就忍了。”


    方哲和林希洄回過頭,看到一個黝黑略矮的中年男子。方哲隻是覺得男子有些眼熟,但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中年男子看看方哲一身光鮮,再看看林希洄的嬌俏甜美,不由露出一個不屑的笑容:“方哲,真的是你回來了。你混的很不錯嘛,難怪都忘了我是誰了。貴人多往事哪!”


    方哲仔細想了想,在記憶中慢慢搜到一張要比麵前的男人顯得略微年輕白皙一些的麵孔,那時候,男人的皺紋也還沒有這麽多。他叫了聲:“戚叔叔。”


    戚叔叔?中年男人又是譏諷的一笑:“難怪人家都說你們這些有錢人,表麵一套背後一套,很會做戲。你什麽時候對人說話這麽客氣了?你不是一直在背地裏叫我傻老七嗎?”


    林希洄在一旁兀自看戲,嗯,看樣子麽,方哲是遇到同村的人了,而且還是有些小恩怨的人。這可真是太有趣了。隻是看樣子,這位“戚叔叔”似乎沒有惡意,也沒有揪著當年那點事不放的意思。


    方哲似乎很不好意思,對“戚叔叔”說:“以前……是我不懂事,真是不好意思。”


    “戚叔叔”似乎沒料到方哲會這麽痛快的道歉,一時怔了怔,但很快恢複理智,不再理方哲,徑自朝村子裏走去。


    馬路上遠遠的傳來一陣叫聲:“哎——,哥們兒,等等我。哎喲,我坐過站了都不知道。”


    這聲音很熟悉。方哲和林希洄一回頭,果然看到在車上喝酒抽煙的家夥,正賣力的往這邊跑。


    瘦小黝黑的煙酒男終於跑了過來,大冷天的,他卻累得氣喘籲籲,頭上還直冒汗。那瘦小漢子一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你居然和我一個站下車,剛才和你聊了半天,我都忘了問你這個。這人啊,一喝酒就是糊塗。”


    前麵的“戚叔叔”看到黝黑瘦小的漢子,歎了口氣,搖搖頭,繼續往前走。


    瘦小漢子又去追“戚叔叔”:“我說老戚,你也忒不仗義,都是一個村的,你就不能提醒我一聲?”


    “誰叫你一把年紀了還在車上抽煙喝酒?就得給你點教訓。”老戚一點也不買賬。


    林希洄暗暗好笑,低聲對方哲道:“這村民關係倒還真是有趣。看來這兩個人應該不是在一起打工的,上了同一班車也是巧合。”不然的話,這兩個家夥在車上時就該坐一起才對。


    方哲也笑了:“我們也走吧。”


    雖然是土路,但是幸好平整,也不是特別窄,過一輛車還是沒問題的。林希洄重入紅塵後,還是第一次走這樣的路。她興奮的牽著方哲的手走在土路上:“走了這麽一段路下來,異味果然小了。”


    方哲:“沒辦法。市區裏的廠子都在搬遷,往郊區搬。一些新的小廠子,更是越搬越偏,都搬到縣郊來了。”


    林希洄:“那等我們到了村子裏,隻要不刮風,異味會不會就一點也聞不到了?額……恐怕不行,冬天容易刮風,隻要一刮風……”


    “就算不刮風也會有異味的。”


    “為什麽?”林希洄問。


    “不為什麽。嗯,不過畢竟是冬天,也許不會有異味的。”


    “啊?你到底在說什麽?你說的不是澱粉廠的味道吧?”


    “哈哈哈,我說的是……豬圈的味道。”方哲說著,自己先樂了起來。


    沒想到林希洄卻大喜:“你是說,你們村子裏家家戶戶都還在養豬?”


    “以前是的,不過這兩年養豬的應該少一些了。到了夏天的時候,村子裏某些街道,會有一些味道。”


    林希洄卻是覺得這事很對胃口:“那可真是太好了,哈哈哈,這麽多豬。”


    她不怎麽喜歡野豬,倒是一直喜歡家豬。隻是她無論千年之前還是現在,都很少見到家豬,更別提和家豬打交道了。希望這次如願以償,可以讓她認識幾個豬朋友。隻不過一想到那些豬都是過年時候待宰的,她又有些心疼。如果是這樣,那她還不如不認識豬朋友呢。


    方哲有些吃驚,林希洄似乎……很喜歡豬,確切的說,是超級喜歡動物,不管在人類看來,那些動物是髒的還是臭的。


    前麵,也不知道那位戚叔叔跟瘦小黝黑的村民說了啥,隻見那村民驚異的回頭看了一眼方哲。麵上再沒有了在客車上和方哲交流時的輕鬆,反倒多了幾分審視、驚疑和不信,似乎隱隱的還帶著幾分後怕。


    林希洄發現那村民的變化,對方哲小聲說:“你看看,你的‘戚叔叔’提醒了一聲那位村民,人家現在清醒了,不是半醉了,也知道你是誰了,於是,對你就再也不友好了。你說你以前到底造了多少孽啊?”


    方哲:“林小姐,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提當年啊?”


    “怎麽?會讓你覺得無地自容?”林希洄依舊嘻嘻哈哈的問。


    方哲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回答:“是啊。”


    方哲從小生活的村子,距肖安縣城東行約莫十公裏左右,全村有大約三百戶人家。到還真是個不小的村子呢。


    這個時候,村子裏的勞動力大都已經出去打工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的話,這些在外打工的人,都是臘月下旬開始陸陸續續返家,從正月初八開始,就有人陸陸續續離開老家,北上或者南下,繼續自己的打工生涯。今天才回家的打工者,要麽就是突然遇到了什麽意外情況,要麽就是春節的時候沒能回來和家人團圓。


    也因為如此,村子裏隻剩了些留守老人和兒童,也有少量的留守妻子,男人也不是很多。


    孩子們都去上學,婦女和老人都在屋子裏取暖,大家沒事都不願意在這大冷天裏瞎跑,所以,林希洄跟著方哲走在村裏時很少看到人。


    一路走來,林希洄發現,村子裏最漂亮最氣派的建築不是村委會,而是村子中央的學校——葛家村希望小學。


    林希洄暗暗點頭:“社會各界人士還是很有善心的嗎,希望小學都蓋到你家門口了。”


    方哲:“其實這所希望小學,不隻是讓葛家村的孩子上學的,四周村子的孩子們,都會來這裏上學。”


    “哦?我看這學校的建築還挺新的嗎,最多也就蓋了個三五年。你小時候應該沒有在這學校裏上過學吧?”


    “我哪有這麽好的命?我們小時候,冬天取暖,要靠各個班的學生去撿煤,班主任在教室裏生爐子。每次爐子裏的煙一大了,老師就要把窗戶打開,還要讓學生們出去操場上,等煙小了再回來。至於夏天麽,那就靠人工了,自己扇扇子就好,連個電扇也沒有。喝水都是靠自己從家裏帶,幾乎每個學生都有一個大水杯。”


    “這麽艱苦的條件啊?”林希洄對人類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所知甚少,還以為那時候的學生頂多也就比現在的學生差一點點呢。畢竟吹個電扇,供個暖,也不是什麽高科技,十幾年前完全可以辦到。


    “所以啊,這麽漂亮的學校,又是水電齊全,每個教室裏都有吊扇、暖氣、飲水機,我怎麽可能在這學校裏上過小學?”


    “那你小時候上過的學校在哪裏?帶我去看看好不好?”


    “就是希望小學那裏啊。那個舊教學樓被拆掉了,在原址上蓋了座漂亮的希望小學。”


    林希洄聽得上了癮:“那你們小時候上課,和現在有什麽不一樣呢?”


    “不一樣的地方太多了。我們那時候上課是這個樣子的”方哲說著,伸手比劃起來,“假如這是教室。那麽,我們上課的時候,一年級就在坐這邊,三年級的孩子麽,就坐在教室另一邊。上課的時候,老師會先讓一年級的溫習功課,然後教三年級的學生,等教完了三年級,老師會布置作業給三年的學生,然後再開始教一年級的學生。當然,有時候也會先教一年級的學生,再教三年級的學生。”


    林希洄漸漸聽得入了神。就算是千年之前,人類的經濟水平遠遠不如現在的時候,顧蘇遲的求學環境也沒有惡劣到這種地步啊。相反,據她所知,顧蘇遲的求學環境還十分的舒服。他所在的學堂,衣對青山,襟帶碧水,先不說環境有多優美了,起碼那空氣質量就不是十幾年前能比的,也絕不會像方哲小時候一樣,一個教室裏坐著不同年級的學生,老師給這個年級講完了,才輪到另一個年級。而且顧蘇遲從小到大都是同僚中的主心骨,領導者,佼佼者,從來都是被人佩服的份,不像方哲,總是被身邊的小朋友瞧不起。


    她不由感歎:“這樣艱苦的求學環境,你後來居然能一路考進大學啊?”那時候方哲居然能考上大學,在當時的環境下,想來是雞窩裏飛出了金鳳凰,估計村子裏的人都在罵老天爺不長眼吧?


    方哲沒有回答她,隻是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到了。”


    “啊?什麽?”林希洄是真的聽不懂方哲的回答是什麽意思。


    方哲指指麵前上鎖的大門:“我說,我家到了。”


    林希洄抬眼看看眼前陳舊斑駁的木門,低矮破敗的圍牆,覺得這個院子陳舊的簡直沒法和旁邊的院子比。


    方哲取出鑰匙,伸進已經生鏽的鎖孔卻是半天都擰不開。沒辦法,他隻得抽出鑰匙,然後用力一拽鎖子,沒想到這把早已年久的鎖子,竟然被他一把拽開了。


    林希洄呆呆看著鎖子,思忖這房子已經蓋了多少年了,已經空了多少年了,到底還能不能住人。


    方哲推開門,走進院子,林希洄硬著頭皮跟在他身後。


    院子裏雜草叢生,隻是那些草現在已經枯黃衰敗了,可是看到那些枯草也能想象,春夏之際,這家裏的野草是多麽茂密,蛇蟲鼠蟻肯定沒少招惹。就連牆頭啊,屋頂啊,也生出了不少隨風搖曳的野草。堂屋的大門,比電視劇裏演的九十年代的農村堂屋大門破舊多了,好像隨時都會倒下來拍死人一樣。


    林希洄不幹了:“方哲,你不是打算今天就讓我睡在這裏吧?”


    方哲卻說:“我們現在就動手打掃這裏,晚上好睡覺,怎麽樣?”


    林希洄怒了:“方哲,你敢讓我住這地方!”


    “咦,不是你說想了解我過去的生活嗎?那住在這裏最好不過了。”某人眼裏帶了捉弄的笑意。


    林希洄看出方哲在捉弄他,氣得在他肩頭捶了一拳:“讓你再笑我,讓你笑!你以為我是怕吃苦啊,你小時候能住,我當然也能住。我隻是覺得這裏年久失修,早成了危房了,根本不安全。收拾幹淨了有什麽用?那也是危房。這裏不能住人的,除非你翻蓋啊!”


    方哲笑了:“你這小傻子,在我把這裏清理幹淨並且修整完畢之前,是不會讓你睡在這裏的。就算你放心住,我自己還不放心你的安全呢。”


    “可是……我好累啊,那我們今天睡哪裏?”這附近看著不像有招待所和民宿的樣子,酒店就更別提了。可是她在那麽髒的車裏坐了足有半天的時間,真的覺得自己又髒又臭,急需洗澡啊。


    方哲又笑了:“你現在才考慮這個問題啊?”


    林希洄:“我哪裏知道這麽多。車是髒的,你家是危房……”


    “好吧,跟我來,我先帶你去住的地方看看,等你洗完澡,休息夠了,我們就好好的吃頓飯。然後……你繼續休息,我過來打掃這間危房。怎麽樣?”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打掃”林希洄勾住方哲的脖子,“至於現在嗎,你先帶我去住的地方看看。”她迫切的需要洗澡和休息啊。


    方哲:“好啊,不過這麽急著趕路,你還走得動嗎?”


    “當然走不動啦。”林希洄假裝不高興的嘟起嘴。哼哼,隻有他能耍她嗎?


    方哲:“那怎麽辦?”


    “你說呢?”


    “要不我背你?”


    “被人看到要笑死我們了。”林希洄大聲拒絕了這個提議。


    “這可就難辦了啊。”方哲作勢假裝思索了片刻,“那要不我做下犧牲,不怕被人笑話,怎麽樣?”


    “好啊!”林希洄不客氣的跳到方哲背上,“反正我是不怕人笑的,你也不怕最好了。豬八戒背媳婦兒啊。”


    方哲:“雖然你把我比作豬八戒讓我有點不爽,但是你說我背的是媳婦,我就很開心了。”


    方哲將行李丟在小院,背著林希洄穿過村子裏的街道,最後在希望小學門口停下,不過是停在後門。


    林希洄很奇怪:“你打算讓我睡這裏?”


    “是啊。這學校裏的教師宿舍還不錯的,正好有兩間空宿舍,我們一人睡一間。二十四小時熱水,獨立衛浴,免費寬帶,絕對是三星酒店標準,嗯哼。”


    “哇,這地方看起來絕對算不上富裕啊,怎麽老師的待遇這麽好?”


    “沒辦法,肖安財政收入低,財政不景氣,老師的工資也就低。這裏遠離都市,空氣又不新鮮,但也沒有偏僻到可以算是支教的地步,如果住宿條件再不好,那就真的沒有什麽吸引力了。”


    “哇,你對這學校真是了解的一清二楚,你真的很少很少很少回家鄉嗎?你確定人家會讓我們住教師宿舍?”


    “當然確定,不然我也不會帶你來了。”


    “為什麽?”


    “很簡單嗎,這個學校是我捐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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