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推開屋子,踏入407宿舍,宿舍裏隻有劉暢一個人在。


    林希洄看到劉暢的時候,終於明白,為什麽老師和家長都會被他成功欺騙了。


    宿舍裏窗戶緊閉,窗簾拉得死死的,不讓一點陽光照進來。劉暢坐在地板上,縮在鋪位下麵,身子靠著床板,雙手抱頭。雖然屋子裏光線不好,但依然能看得出劉暢臉色慘白,雙目赤紅。


    林希洄暗想,難不成劉暢是想玩什麽鬼魂見不得光之類的一套?如果這樣,他隻能在光線照不到的屋子,或者暗夜裏活動了。劉暢這麽做是什麽用意?


    看到有人進來,劉暢依舊低著頭,隻是抬眼朝屋門這裏瞧了一眼。那樣的眼神,絕對不應該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應該有的。那樣的空洞、無神、冰涼,隻瞧了一眼,劉暢就迅速低頭,抱著頭,用斯文、緩慢,卻絕不容拒絕的語氣命令二人:“關門,快關門,我不喜歡光,我討厭看見光。”


    林希洄和方哲對視一眼,迅速關好門,然後慢慢朝劉暢走過去。


    劉暢視線太低,此刻隻看到一男一女兩雙腿腳朝他這裏走來,他將頭埋得更低,身子更向裏麵縮去。林希洄甚至懷疑,如果不是床板和地麵之間,還有一層矮矮的放東西的欄杆,他估計能鑽到床板下麵去。


    這樣的神色,這樣的表情,再加上本來就在陰麵的宿舍,又被這樣遮擋住了所有光線,而死了的齊銘心又正好是劉暢最好的朋友,當然能讓老師們半信半疑了。


    但是林希洄卻一眼就能看出來,劉暢根本沒有被所謂的鬼魂附體。


    方哲的目光並不像林希洄那樣帶著審視,隻是很平靜的看著劉暢,問了一句:“劉暢,你還認識我嗎?”


    劉暢點點頭:“我是齊銘心,我認得你,你是方哲。”


    林希洄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看劉暢到底打算玩什麽把戲。


    方哲微微蹙眉,做思考狀:“齊銘心啊?哦,對了,我記得我還欠你十塊錢呢。”


    劉暢似乎是低頭認真想了下,然後抬頭看著方哲,緩緩搖頭:“沒有,你不欠我了呀。你說的十塊錢,是在大童滑雪場那裏買奶茶喝,對方一時沒有零錢了,找不開你的一百塊,你就從我這裏先借走了十塊,但是你很快就還給我了。”


    林希洄心知方哲是在試探劉暢,但是覺得這樣的試探也太小菜了。齊銘心和劉暢的關係很不錯,說不定齊銘心對劉暢說起過這件事呢。


    方哲顯然也料到有這個可能:“是嗎?我有還給你嗎?”


    劉暢又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對,你是還給我了。我還記得,那張十塊錢的,上麵被人用紅色圓珠筆畫了一條線。”


    方哲確實早就發現,齊銘心對色彩十分敏感,當時他給齊銘心錢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那張不知經過了幾道手的十塊錢紙幣上,有一道紅線。但是齊銘心,當時剛拿到十塊錢,雖然沒有正對著有紅線的一麵,就已經發現那錢有些不對。可能是職業敏感的問題,方哲當時明顯察覺齊銘心看那張十塊錢時,眼睛是盯著紅線位置的。齊銘心馬上將紙幣翻過來,發現紙幣另一麵果然有一條紅線的時候,露出釋然的表情,然後才將錢放回錢夾裏了。方哲當時並沒有將這件事,當成一回事,所以也沒多想什麽。這次因為劉暢堅稱自己是齊銘心的事,他仔細回想了一番自己和齊銘心的所有交談,這才想起這件事。齊銘心自己對色彩和光線變化很敏感,但其他人未必如此。而且,齊銘心就算會對劉暢說這件事,也未必會拿出那張十塊錢的給劉暢看。


    聽劉暢這麽說,方哲的神色有了微不可查的變化。竟然連這樣的事情都知道,難道這個劉暢真的被齊銘心鬼魂附體了?剛有了這個念頭,方哲就覺得自己很白癡,他是來破解謎案的,不是來逼自己相信鬼神之說的。他怎麽能因為劉暢說對了這一件事,就信了劉暢呢?說不定事情還真就巧合到劉暢知道這件事呢。


    林希洄發現劉暢連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都能說的很清楚,也頗有些驚奇。這就使她更容易明白,為什麽劉暢可以騙過那麽多師長了。想必已經有很多老師和學生,這樣探問過劉暢了,而劉暢應該是一一通過或者避開了考驗。


    想到這裏,林希洄俯下身去看劉暢:“齊銘心,你為什麽要自殺呢?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不如你告訴我,我來幫你。”


    劉暢搖搖頭:“沒有,沒有人能幫到我。”


    方哲覺得還是林希洄的問題比較妙,他也與劉暢平視:“我想起來了,那十塊錢我確實還給你了。”


    劉暢瞟了方哲一眼,問:“你過來這裏幹什麽?你不是私家偵探嗎?偵探來學校做什麽?”


    方哲心中莞爾,一個被鬼上身的人,或者一個死去的靈魂,竟然還會有心情關注這個問題?這孩子分明是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對他的目的有所懷疑和防備。現在一想,他剛才的答案也未免回答的太仔細了,仔細的像是要解釋給他聽,他確實是齊銘心一般。


    方哲笑笑:“我是來看小嘉和童話的。聽說了你的事,所以想來幫幫你。銘心,你為什麽要占據劉暢的身體呢?劉暢不是你的朋友嗎?你這樣做,劉暢該怎麽辦呢?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劉暢低下頭,小聲回答:“他,離我近,我隻能上他的身。”


    “離你近是什麽意思?”


    “他很瘋狂的在想念我。”劉暢繼續低低的回答。


    方哲不禁再次莞爾,到真是個聽話的小鬼。他又問:“那你上他身的目的是什麽?你想要借助他的身體做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劉暢的眼神變得十分凶惡,他仇視的看著方哲:“跟你沒關係!”


    方哲:“你的事情當然和我沒有關係,我隻是好心,看能不能幫到你什麽。”


    劉暢似乎感覺到林希洄和方哲隻是想引他多說話,也不知是他不想說還是怕多說多錯,幹脆閉上嘴不再開口。


    方哲還想再和劉暢多聊幾句,誰知他一再開口,劉暢都不再理他。最後,劉暢幹脆朝方哲使勁齜牙瞪眼,表情猙獰凶惡,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滾”字!


    這是下逐客令了。


    林希洄和方哲知道已經不可能再繼續和劉暢溝通下去了,二人便起身離開。


    方哲拉開宿舍門,很紳士的請林希洄先出去。誰知林希洄走到門邊時,忽然回頭對劉暢淡淡一笑:“劉暢,無論你怎麽裝我都能看出來,你就是劉暢,不是什麽齊銘心。至於你為什麽這麽做,又有什麽想法,如果不是惡意的,最好向我和方哲坦白。說不定我們兩個會幫幫你。你覺得是你自己的力量比較強大呢,還是我和方哲的力量更強大?當然,隻要你的目的不是出於惡意的,我們無論幫不幫你達成目的先不說,起碼都會幫你保密。至於要不要接受我們的幫助,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


    林希洄說完這段極具煽動力的話,便施施然出了屋子。


    方哲沒想到林希洄會說上這麽一段話,有些驚異,匆匆跟著林希洄離開。他緊走幾步,追上林希洄:“希洄,你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你真的能確定那不是齊銘心?”


    林希洄停下腳步,苦笑:“方哲,你是怎麽了嗎?難道你就因為那麽一件小事,因為他回答對了你的試探,所以你就覺得,那個人真的是齊銘心?”


    方哲立刻搖頭:“本來差點被那孩子的故弄玄虛給搞暈了,可是又一想,即使是齊銘心本人,也未必能記得清那麽細枝末節的事。”可是劉暢怎麽會知道的這麽清楚,也的確讓人生疑。


    林希洄:“這不就對了?”她也說不清到底要不要方哲這麽快接受鬼神真實存在的事實。因為這對她隱瞞自己的身份很不利。


    方哲想了想:“我看我們去見劉暢還是有些太草率了。我們應該先問問老師和劉暢齊銘心的父母,都和劉暢交談了些什麽,劉暢又說了些什麽。這樣我們才能了解,劉暢是怎麽騙過師長的。知道的清楚了,我們才能有備而去。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劉暢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打發出來,什麽也問不到了。”


    林希洄倒是很看得開,還很拙劣的安慰方哲:“凡事都有第一次,這樣你下回就有經驗了嗎!”


    方哲無奈苦笑。這話聽著,好像是林希洄在諷刺自己,其實對查案根本就還是很不在行。他苦笑著說:“希望你那番話足以打動劉暢,這樣的話,也許他會主動找我們攤牌也說不定。”


    隻要劉暢的目的不是見不得人的,那林希洄剛才所說的話就絕對很有誘惑力。當然,前提是,劉暢的目的不是見不得人的,才有可能會向林希洄坦白。如果劉暢的目的有那麽一絲絲見不得光,他都不太可能會向林希洄坦白。不過,這所有的一切都還有個大前提,那就是劉暢相信林希洄剛才那番話,並不是為了使計讓他承認自己沒有被鬼附身的事實,而是真的好心想幫他。


    劉暢和齊銘心的父母看到方哲和林希洄出來,都急切的上前。兩對父母圍住兩個年輕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詢問裏麵的情況。


    劉暢的媽媽急切的問:“怎麽樣,我家暢暢到底是什麽情況?”


    齊銘心的媽媽則問:“銘心到底想幹什麽,你查出來沒有?無論銘心想幹什麽,我們做父母的,都應會滿足他的。”


    方哲有種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覺。其實他後來也隻是細想之後,才不相信劉暢就是齊銘心。反而林希洄,倒是十分肯定劉暢沒有被齊銘心的魂魄附體,至於林希洄是怎麽可以做到這麽篤定的,他還真不知道的說,他還沒來得及問明白呢。帶著這麽多人的希望進去了,他真的不好意思開口說出讓人家失望的話。


    反倒是林希洄大大方方開口:“我知道你們很緊張,但是我們查案也是需要時間的,不可能剛進去這麽一會,就弄清楚一切。”


    這話等於什麽都沒說,但卻又說得很有道理。幾個家長雖然失望,但是情緒也稍稍安定了些,不再熱切的追問。


    林希洄繼續拿出自己無敵的忽悠功夫,將各位家長和幾名老師請到了會議室。熟門熟路的好像她是主人別人是客人。


    到了會議室,林希洄和方哲開始挨個問話,問這些人最初有沒有懷疑過劉暢是演戲。答案是,在場幾乎所有人都曾經有過這種懷疑。


    二人接著問大家,都是怎樣打消疑慮的。一眾人等在林希洄和反正的安排下,有條不紊的講述了自己試探劉暢的過程。


    這些人裏,差不多都曾經試探過劉暢。隻是劉暢有些問題很聰明的回避了,不用再回答,有些問題則回答的很明確。特別是有些本來隻應該齊銘心知道的事情,劉暢連細節也知道的疫情而粗,就更加讓人相信,劉暢就是齊銘心了。


    在詳細做完筆錄之後,一名中年女老師忽然說了一句:“其實,我確定劉暢就是齊銘心,還因為一件事。”


    那名中年女老師一開口,齊銘心的父親臉色就變了。似乎是猜到那老師要說什麽,齊銘心的父親羞愧的低下了頭。


    這樣的反應落在方哲眼裏,平添了幾分古怪。


    那名女老師不滿的看了一眼齊銘心的父親,這才轉頭去看方哲和林希洄:“我懷疑齊銘心經常被他的父親虐打。齊銘心在自殺前,剛好又被父親毒打過,胳膊上還留有傷痕。而劉暢,自從他開始宣稱自己是齊銘心後,身邊一直沒有離開過人,一舉一動可謂全在大家眼裏看著。結果,劉暢最初還好好的,可是沒過多久,他就曾經抓著自己胳膊喊疼。我那時候問他為什麽覺得疼,他一口咬定是他爸爸打的。還說,他跳樓自殺,就是討厭被爸爸打。”


    這段話立刻引起了方哲和林希洄的注意,隻是齊銘心夫妻卻因為這番話格外抬不起頭來。


    齊銘心被父親虐打,這還真是方哲和林希洄之前不曾料到的。


    那名老師說完這番話後,又轉頭去看齊銘心的父母,語重心長的對齊銘心的父親說:“齊先生,我是齊銘心的班主任。我得對孩子負責,發生了這種事,我不管別人怎麽看待我的,哪怕以後你會因為這件事記恨我,我都要說出我所看到的真相。”


    齊銘心的媽媽取出手帕抹了抹眼淚:“都是我家銘心太命薄,老師這麽做,是對學生負責的行為。以後孩子的爸爸不會再這樣凶狠的對待自己的孩子了。”


    齊銘心的父親也幾乎就要舉手發誓,自己知錯了,後悔了,以後絕對不會那樣對待孩子。但不等他說什麽做什麽,老婆大人已經當眾推打了他幾下:“都是你,我都說了,別那麽打孩子,你就是不聽!”


    齊銘心的父親原本是個體麵的公務員,當眾被人揭短,麵子上很有些過不去,隻能低聲對老婆說:“我是下手重了些,你問問在場的人,誰沒打過孩子。哪有小孩子為了這種事自殺的,你別一聽人家說什麽,就來怪我。你自己說,我管教他,難道管教錯了?”


    林希洄輕咳了一聲:“兩位,安靜一下,別在這時候吵鬧。這件事,稍後細說。”


    齊銘心父母這才安靜下來。


    方哲忙問老師:“您是怎麽看到齊銘心的屍體的?或者說,你是怎麽會知道他胳膊上留著傷痕?”他可不記得齊銘心自殺的時候,班主任在場。所以班主任不可能看到過活著的齊銘心胳膊上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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