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會想起何旭矇騙他時,一本正經地說:“人造神可以通過吞噬血肉來獲得神力。”


    這言外之意,不就是說神力蘊含在血肉之中嗎?


    他還會想起第一次被流浪狗襲擊時,自己的血把流浪狗燒了個皮開肉綻。


    再聯想到以前。


    陳陽程說火種隻能是物質,為什麽?


    因為神力太多會把意識壓垮,唯有物質沒有意識,才能倖免於難。


    但後來,知道了可以靠吞噬同類的方式獲得,這種變態的獲取方式卻能讓擁有者保持清醒,給火種有意識提供了一絲可能性。


    ……


    隻要起了頭,後麵的都能迎刃而解。


    而以宋聿的腦子,又怎麽會想不通其中關節呢?


    何旭盯著腳下綠油油的小草緩了兩秒,忽然抬起頭,目光如淩遲的刀子在熊一暉麵上刮過,這樣冷的大冬天,熊一暉臉上立刻就見了汗。


    然而又過了兩秒,何旭的臉色又變了,他眼珠裏的血色急速褪去,和麵孔一樣,白的近乎透明。


    他探出一隻手,囁嚅著嘴唇說:“阿聿……”


    宋聿下意識避開了。


    何旭腦子當時就“嗡”一聲。


    他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終究還是收了回來,放在體側,慢慢的握成了拳頭。


    之後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確實是……無話可說。


    大恩不言謝,大罪也不必道歉,這時候說聲“對不起”,怎麽看都顯得輕浮。


    說一聲“我愛你”呢?多了就濫了,濫了就爛了。


    眼看著兩人相顧無言,都把自己化作了啞巴,熊一暉心裏頭一聲長嘆,這事兒敗就敗在他身上,也就隻能由他出頭,來和稀泥。


    熊一暉問宋聿:“小宋,你現在覺得怎麽樣?”


    他的血肉和巨樹合二為一,照理來說應該會有什麽反應。


    宋聿回過神似的眨了眨眼,低聲道:“沒怎麽樣。”


    這話熊一暉沒法接,他尷尬的咳了兩聲,正搜腸刮肚找新話頭,宋聿先問了:“這棵樹和我,是什麽關係?”


    問的是熊一暉,盯著的卻是何旭。


    何旭腦子還亂得很,幾乎是下意識的動了動嘴唇:“……你是火種的魂,樹是火種的肉,魂肉合一,才是真正的火種,火種擁有顛覆自然、起死回生的力量,也是我們回到自然界的鑰匙。”


    宋聿聽了點點頭,過了片刻又問:“我現在是完整的火種了嗎?”


    何旭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了魂、肉,還有一項,是‘憶’,也就是記憶。”


    “我的記憶……”


    何旭說:“不在我這兒,也不是我幹的,你的記憶被奪走了,能奪走你記憶的隻有記憶之神,但他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宋聿從喉嚨裏擠出一聲“嗯”,之後就再沒開過口。


    何旭呆呆的立了一會兒,忽然嘆了口氣,覺得這樣遮遮掩掩怪沒意思的,自己知道這麽多,對什麽都是一副瞭若指掌的樣,隻要是個正常人就有滿肚子的話想問他,現在不問,遲早也是要問的,不如自己先坦白了,也少些難堪。


    他又想了會兒,不知道該怎麽起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阿聿……”


    甫一開口就被宋聿給打斷了。


    何旭就站在宋聿對麵,一步遠的距離,連他臉上的細密絨毛都看的一清二楚,可何旭掠了一眼,卻看不懂他黑魆魆的眼睛。


    宋聿開口,自己先笑了。


    笑過之後才低聲說:“你不奇怪我為什麽要調換試管嗎?因為我以為你才是火種。在基地裏麵,殺了胡程的不是我,是你。從你的傷口湧出一股金白色的液體,一下子就消滅了他們,再結合之前你說過的,我就以為你是火種。”


    宋聿頓了一下:“你當時在醫院問我胡程怎麽死的,我可心虛了,那是我第一次撒謊,但現在來看,還不賴。我那段時間老睡不著,翻來覆去想:你要知道了,該多難過?我想了好多安慰的話,結果沒想到,最後都用到了自己身上。”


    他扯著嘴角,笑了一笑:“其實我是火種也挺好的,畢竟如果是你,我……”


    他突然止住了聲。


    因為何旭對他說:“別說了。”


    宋聿抽了抽嘴角。


    何旭捂住了眼睛,聲音極輕:“別說了,算我求你。”


    宋聿果然不說話了。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麽,隻是胸口漲得又酸又疼,急需劃拉一個口子,讓他傾瀉出來。


    何旭捂眼的手微微顫抖。


    宋聿知道自己被欺瞞後,第一反應不是怒——怒他擅作主張,過於自我;第二反應不是疑——疑他心生歹念,利用自己滿私慾。


    而是……


    而是……


    那顆沉寂了四十六億年的心髒,突然如同燒滾的水,劇烈的沸騰起來,何旭咬著牙,生生把那口滾在喉間的心頭血咽了下去。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笑起來,故作輕鬆地說:“我哪用得著你操心,你知道我是誰嗎?”


    宋聿搖搖頭。


    何旭垂頭看地,一片綠草瑩瑩。


    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我是人類口中的‘先知’‘天慧’和‘指引’,是世間的預言家和指路燈,是真理留在地球上一隻點撥智慧的手。”


    “我是‘真言者’。”他說。


    在旁邊默立成了一根柱子的熊一暉,忽然插嘴:“真理是什麽?”


    “真理即因果,是宇宙的法則,萬物的規律,往大了說,是人人都知道的質量守恆、能量守恆;往小了說,就是日升月落、四季輪迴。”


    熊一暉沉默了有一會兒:“……也就是說,它是至高神?”


    何旭含糊不清的“嗯”了一聲:“可能吧,不過真理作為絕對的公正,沒有感情也沒有思想,算神也不太合適。”


    熊一暉有種想抽菸的衝動,他搓了搓手指,到底忍住了:“我還是沒太懂,真理和因果有什麽關係,這不是本土佛教的說法嗎?還有,邏輯呢?為什麽真理不能等同於邏輯?”


    何旭:“因果源自先天,而邏輯是後天定義的。比方說一個人在早上出了車禍,他為什麽出車禍?因為他超速行駛了,為什麽他超速行駛?因為他睡過頭了,這裏麵‘睡過頭了’是因,‘出車禍’是果;再比如‘葉子是綠色的’,這是一個邏輯,是最開始的定義者命名的,如果它今天換成紅色藍色黃色,隻要不重複,也不會影響什麽。”


    熊一暉噎了一噎,一時半會沒想出什麽反駁的話。


    宋聿突然出了聲:“你……什麽時候知道這一切的?”


    何旭垂下眼,低聲道:“在基地,金浪湧出的那瞬間,我什麽都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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