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侍退下,李昊沒再繼續下棋,起身走向院落那邊。


    李福同樣起身,當李昊不跟他說話時,他又恢複到麵無表情的軍中模樣,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如影隨形地跟隨在李昊身後。


    先前的刺殺事跡,他詢問過府邸的仆從,仔細了解過,也感到幾分後怕。


    尤其是這些時日陪同這孩子下棋,他更是清楚,自己現在所坐的位置,就是曾經那個刺客所在的位置。


    相隔僅有一棋盤。


    如此距離,趁一個孩童渾身破綻,不注意的時刻,足以瞬間暴殺!


    但這樣的刺殺,居然被攔了下來,不知是該說那刺客無能,還是那位出手化解的族內前輩太過恐怖,又或是這孩子當真是福大命大!


    因此,李福引以為鑒,吃飯喝水睡覺都形影不離的陪同在李昊身邊,任何家丁婢女靠近李昊三尺內,都會被他鷹眼般的目光嚴厲審視。


    這也讓院落裏的家丁丫鬟們暗暗叫苦,每次跟小少爺匯報事情,都是戰戰兢兢,頭都不敢抬起……都快內向了。


    看到李昊走來,練劍的邊如雪微微鼓起嘴,側過身去,像是不願被李昊看到一般。


    李昊看著她委屈負氣的模樣,莞爾一笑,叫家丁搬來一個小板凳,又端來些糕點鮮果,坐在旁邊吃了起來。


    “練劍三心二意,你這樣可打不過別人。”李昊見小姑娘揮劍雜亂,明顯心不在焉,笑吟吟地說道。


    邊如雪眼眶忽然微微泛紅,停下劍來,垂首道:“要是昊哥哥你能修煉就好了,以你的聰明,修煉劍術絕對會超過我,成為最出色的那個人。”


    在演武場修行一年,邊如雪成長飛快,加上漸漸長大,心智也開始成熟,逐漸明白,為什麽當初量骨後,那些大人們會用那種眼神看待李昊。


    也明白李昊在那一年,究竟失去了什麽。


    聽到雪兒的話,李福眉頭微微皺起,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眸深處,也露出了一絲遺憾和惋惜。


    這又何嚐不是李家之憾,刑武侯之憾!


    李昊略感無奈,自己都沒難過,這小姑娘怎麽反倒傷心了。


    “別這麽說。”


    李昊寬慰道:“練劍多沒勁,你看看你,每天風吹日曬,冬三九夏三伏,這得多累,哪像我,夏天在亭子裏吃冰鎮瓜,下下棋,冬天縮被窩裏取暖,睡到日曬三竿,這才叫幸福!”


    李福不由得瞥了一眼這小子,確實像是他能說出來的話。


    沒刑武侯在身邊,其他各院夫人也不好嚴厲管教,在他回來時就察覺到,這孩子的性子已經有點玩世不恭。


    “你才不怕吃苦。”邊如雪抬頭說道。


    “伱懂什麽。”


    李昊沒好氣道:“你看我現在,連站這都懶,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有些苦吃的沒有意義,否則要甜的幹什麽,你還小,不懂,好好練你的劍就是了。”


    “你別胡說八道。”


    李福有點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嗬斥一句。


    什麽混賬話,吃苦沒意義?邊塞的將士哪個不是在吃苦。


    身為武者,最不懼怕的就是吃苦,隻懼怕沒有天賦,沒有資源。


    這小子倒好,身在福中不知福,既沒天賦,又嫌棄吃苦,自己不學好,現在還要帶著雪兒這丫頭跑偏怎麽行。


    邊如雪的劍道天賦,李福看在眼底,非常出色,未來必定會在劍道方麵有大成就,到時也會成為李昊身邊的庇護傘,他可不能看著這混蛋小子自己把自己的未來依靠給說沒了。


    “福伯,我覺得昊哥哥說的對。”


    邊如雪連忙為李昊說話。


    李福眼睛一瞪,心頭更氣,這丫頭太聽李昊的話了,要是真給李昊帶壞就完了。


    “你別給雪兒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小子別以為我不敢揍你,我打了你,你父親都要說聲好!”


    李福沒忍心對這失去雙親的乖巧小姑娘發脾氣,隻好嚴厲地威脅起李昊。


    李昊訕訕一笑,知道跟這位嚴肅刻板的家夥沒這方麵的共同語言。


    而且神將府是軍人世家,李家曆來提倡節儉、吃苦的精神。


    別看各院的夫人都錦衣玉食,讓世人稱羨,以神將府的地位和底蘊,其實還能過的更奢靡。


    而大娘賀劍蘭,多年來每周都要吃兩日素齋,軍人殺生無數,她並不信佛,隻說是以此來告誡自己和孩子,不要沉迷在這繁華富貴中,忘了軍人的本分和氣節。


    “是是是,福伯說的是。”


    李昊對雪兒道:“你看,你都把福伯惹生氣了,還不趕緊練劍。”


    雪兒眨巴小眼睛,微微鼓起嘴,明明是昊哥哥你惹的。


    不過,她倒沒有辯解,要是能替李昊將福伯的怒氣攬過來,她也樂意。


    聽到李昊無恥的話,李福快要氣笑了,翻了個白眼,這小子真的太難管教了。


    “福伯,你幫忙看看,指點指點雪兒的劍術。”李昊對李福道。


    李福淡淡道:“我是用刀的,不會劍。”


    “刀劍相通嘛,差別不大。”李昊笑著說道。


    “你懂什麽,兵器要練到完美,哪怕是毫厘之差都有無窮差別。”李福沒好氣道,旋即又忍住了脾氣,算了,這小子也不懂武道,會這麽看待也正常。


    李昊略感無奈,隻好繼續啃吃鮮果,瞧著小二郎腿,看著雪兒練劍。


    “你那回旋式,我覺得不對。”


    看到半途,李昊裝若隨意地指點起邊如雪,道:“要是手臂再下拉點,會更好看。”


    “你別亂說,會幹擾到雪兒。”李福皺眉嗬道。


    外行人指導內行人?這簡直不像話!


    邊如雪卻沒理李福,她對李昊這種隨性的指點已經習慣,雖然昊哥哥沒有踏入武道,但每次按照昊哥哥說的那樣練,她感覺確實更順暢一些。


    此刻,她手臂下擺,再次用出回旋,果然有種明悟於心的自如。


    李福輕咦一聲,倒不是因為邊如雪真的聽從李昊這麽做了,畢竟這小姑娘對李昊實在太順從了,而是因為姿勢如李昊所說,略微變化,竟真的讓劍勢更多了幾分凶勢。


    他疑惑地低頭看著這啃吃水果,翹著沒規沒矩二郎腿姿勢的小子,是碰巧?


    還是說,他是根據好看來判斷?


    “腰得用力啊,這種回旋長劈的姿勢,用力的不光得是手,要腰帶動手臂甩出去。”李昊又說道。


    邊如雪微微點頭,旋即又再次施展,連續數遍,終於掌握要領,劍勢生風,明顯威力比先前更多了幾分。


    李福挑眉,心頭驚詫,一次是碰巧,兩次就不是了吧。


    這孩子莫非真看得懂劍,有劍道天賦?


    李福雖然對李昊的性子頗為不喜,但卻不得不承認,這半年接觸下來,這孩子非常聰慧,有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和智慧。


    莫非,他其實是有劍道天賦,隻是因為不能習武,因此沒法施展出來?


    想到此處,他心中不禁暗暗心痛,若真是如此,這該是多大的遺憾!


    隨著李昊的隨意指點,邊如雪的這一招劍法逐漸趨向完美的程度。


    沒辦法,以李昊對劍道的理解,僅看幾眼,就能將邊如雪這套上品劍法收錄到麵板中,隨後直接達到至臻的程度。


    他以彌補缺陷的至臻級理解來指點,甚至跳過了完美,隻要邊如雪稍微掌握一二,就能做到堪比完美的威力。


    隨後,李昊又讓小姑娘將自己先前切磋落敗的那一招演練給自己看看。


    邊如雪依言乖乖照做。


    李昊一看就明白了過來,甚至心中已經構想到,對方是如何將其擊敗的畫麵。


    不過,他沒有說出來,畢竟有李福在旁邊,自己略微展露一些劍道天賦也不打緊,但要過於仔細,就顯得太妖孽了。


    “這一劍不好看,我覺得這裏的下劈應該改成斜坡,手肘要後揚。”


    “這裏從劈砍換成直刺更好,手腕別抖動。”


    李昊狀若隨意地指點道。


    邊如雪疑惑,仔細聆聽,慢慢理解李昊的話,隨後便照著再次演練,一遍遍,逐漸接近李昊的描述。


    李福看了眼李昊,他已經確信,李昊也具有極高的劍道天賦。


    雖然這小子表達的方式很外行,隻是以“好看”和“不好看”來糾正邊如雪的動作,但小小年紀就能察覺到兵器的美感,又何嚐不是一種天賦。


    畢竟在天才眼中,有些東西是另一幅景象。


    李福心中暗歎,愈發為李昊惋惜。


    翌日。


    二人去長春院請早,隨後邊如雪便興衝衝地奔去演武場。


    在演武場的早練和早課結束後,邊如雪便找到昨日的那位庶出少年,小姑娘抱著跟自己身高相近的劍,小臉上盡顯認真,要再次挑戰。


    聽到邊如雪的話,這少年不禁大笑起來。


    簇擁在其身邊另外幾個庶出少年也都跟著嘲笑奚落起來。


    其他嫡係子弟他們不太敢招惹,但邊如雪終究不是李家嫡係,隻是嫡係的未婚妻,還是沒過門的,而且那個嫡係還是在神將府內早已傳遍名號的廢物,將來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會超越對方。


    因此,自然就看不慣那坐在寶山上,享受無盡資源和寵愛的家夥了。


    “昨天被白哥打敗,還沒長教訓嗎?”


    “想替那廢物出頭,有本事讓他自己來啊,不用白哥出手,我讓那廢物兩隻手都行!”


    “哼,白哥昨天已經手下留情了,還不識趣。”


    “你天賦雖然好,但白哥可是在這裏修煉八年了,想報仇,半年後我看你有戲,但那時白哥應該已經不在這裏了。


    邊如雪咬著嘴唇,隻是小臉認真地盯著中間的少年:“你敢不敢?”


    這話頓時激起少年的血氣,叫白哥的少年全名李東白,在演武場的庶出子弟中,算是天賦最高的三人之一,七等戰體,享受著接近嫡係的資源,已經踏入周天境。


    但演武場規定的技法比拚,需要將強一方的修為,壓製在弱一方的同等境界。


    而邊如雪如今的修為是通力境十重圓滿!


    “今天就讓你輸的明明白白。”


    李東白眼眸冷冽,他本來沒打算招惹這個天賦絕世的小丫頭,自己隻不過跟身邊的人閑聊到某事,恰好說到那個廢物,順帶表達了幾句,就被這小丫頭找上來了。


    雖是庶出子弟,他也有極高的心氣,自然不會就此道歉,於是才有昨天的較量。


    “來吧!”


    李東白站上演武場的擂台。


    很快,台外圍滿了人,大家都興致勃勃,想看這兩位庶出天才跟那位絕世天才女孩的較量。


    場外,演武場的教官,那位軍中老者,微笑著眯眼,對這些年輕氣盛的小家夥彼此間較量的事情持鼓勵想法。


    寶劍鋒從磨礪出,年輕時不爭鬥哪來的挫折,哪來的進步,總不能等到了他這把年紀,一把老骨頭,再去跟人拚命吧。


    很快,場內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激戰在一起。


    同樣的一幕,軍中老者昨天已經見過,今天的差別也並不大,隻是那位李東白的出手更加凶厲了幾分。


    “看來雪兒這孩子又要輸了。”軍中老者心中暗想:“畢竟修行太短,雖然天賦極好,終究需要磨礪。”


    就在這時,場內身影交錯,最激烈的一劍使出。


    噌地一聲,一道劍飛出,翻滾到擂台外,斜插在了沙地裏。


    而擂台上的身影,也定格住。


    一同定格的,還有擂台下為雙方歡呼助威的聲音。


    以及,軍中老者那微笑凝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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