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璃“嘖”了一聲,“都問了什麽?”


    “問了進京的都有誰,”內監總管頓了頓,“還問了昱王妃的事情。”


    “你怎麽答的?”


    內監總管目光閃爍,“奴婢照實答的。”


    許璃沉默,指尖敲擊在銅質手爐的提柄上,丁點聲音在寂靜東宮中分外清晰。


    內監總管見他蹙眉不語,左右覷了覷許璃旁邊沒有其他人,才壓低聲音道:“昨日出宮,國師一直看著窗外,奴婢覺得,像是在看世子的方向。”


    許璃眯起眼睛,聲音已經帶上了怒氣,“你確定?”


    內監總管頭頭垂得更低,“奴婢不敢妄言。”


    “咚——”


    火星炸開在身旁,銅爐被許璃砸了出去,在殿內光滑磚麵上骨碌碌滾遠,內監總管嚇得渾身一抖,立刻磕頭觸地,“太子息怒!”


    “敬酒不吃吃罰酒!”許璃站了起來,氣得原地踱步,“孤對他這麽好,憑何他眼裏隻有許博淵?!”


    內監總管知道自己該說的話都說了,安靜閉嘴,跪在地上不敢再觸許璃黴頭。


    “孤哪裏不如他?啊?!”許璃氣得又砸了桌上的瓷杯,白瓷碎片散了一地。


    身後傳來輕緩腳步聲,許璃朝洞開的殿門看去,隻見一名宦官打扮的男子走了進來,逆光下身材高大,卻瘦骨嶙峋。


    男子彎腰,撿起了許璃扔出去的銅爐,腰上凸起的骨骼形狀太過鋒利脆弱,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折斷。


    “你是……”男子走近,許璃才看清他的臉,五官深邃如以刻刀雕成,是見過一次就絕不會忘的臉孔,“你是跟在父皇身邊的……”


    “臣姓常,”男子笑了笑,雙手遞上銅爐,“殿下叫臣嗣同就是。”


    許璃眉心皺得更緊。


    他記得這個男人,跟在皇帝身旁已有幾個月,很得皇帝歡心——一個宦官卻自稱臣,皇帝竟然都隨著他。


    這人倒也算是英俊,隻是太瘦了,許璃對皇帝的口味無法理解,但皇帝都寵著的人,他也不好擺臉色。


    “你來幹什麽?”許璃的語氣稍微軟和了一點。


    常嗣同抬起狹長雙眼,笑答道:“來為殿下送些東西。”


    “何物?”


    “西南古連小國送來了一些宮中秘藥,臣想殿下或許用得上。”


    他從袖口中取出一個針線精美的香囊,許璃斜了一眼,內監總管立刻有眼色地上前接了過來。


    許璃挑了挑眉,“這藥有什麽用?”


    “能令殿下,”男人低頭,靠近許璃耳畔,聲音不輕不重,“心想事成。”


    許璃瞳孔一縮,驟然回頭,對上男人那雙深無半點光的漆黑瞳孔。他有一瞬間的恍惚,那雙眼太特別了,仿佛世界上的所有光與白都消失,是純粹到極致的黯與黑。


    “你……”許璃很快回過神來,“你什麽意思?”


    男人勾起唇角一側,“殿下真龍之身,天命所歸,世間又有誰,能比殿下更與國師相配呢?”


    那淡到幾乎沒有顏色的薄唇一開一合,說出的話輕柔如同蠱惑,恍惚感再次將許璃包圍——


    “對,”許璃目光漸漸渙散,表情變得麻木,望向朱紅殿門外茫然而刺目的白光,喃喃道:“你說的對……孤要的人,隻能是孤的。”


    “當然,”常嗣同與內監總管對視了一眼,對方立刻低下了頭去,他滿意笑了笑,躬身在許璃身旁,掩去雙目中徹骨冰冷,溫聲道:“這世間的一切,都屬於殿下。”


    .


    除夕之夜,宮中擺起宴席,文武百官悉數進宮,拖家帶口陪皇帝守歲。


    戚老將軍年過七十,育有二子一女,麽女正是昱王妃,上頭兩位兄長都跟著戚關鎮守在邊外,這次沒有回來。同戚老將軍一同入京的還有許博淵兩位舅母,另有一位表妹,坐在戚老將軍身後,與昱王府的席位離得不遠。


    許博淵與戚關很像,這是應周對戚關,或者說對戚家人的第一印象。


    那日出宮未仔細見,今日眾人齊聚麵前,應周愈發覺得,許博淵的眉眼都有四分像了戚家,並非形狀,而是眉宇間的鐵血英氣,總令他在不笑時看起來有些冷峻。


    新年喜慶,張燈結彩。


    幾百名舞姬手執大紅扇麵,“唰”得一聲齊齊展開,拚出瑰麗的牡丹花形狀,在清脆歡快的絲竹聲中踏歌而動,舞姿曼妙。皇帝身旁坐著新冊封的麗惠妃,她不知說了什麽,引得皇帝開懷,當場賜了一枚瑪瑙血玉予她。


    應周看著那鮮艷的幾乎滴出血來的玉,驀然想到了樓琉衣。在上一次他看到這樣的歌舞時,樓琉衣還依在皇帝身側巧笑倩兮,如今不過才過了幾個月,就已物是人非,皇帝像是全然忘了她曾存在過。


    他又看向許博淵與許婧鸞坐的方向,卻沒看到人。


    放眼找了一圈,才發現二人坐在戚家席上。許博淵與戚關在對飲,戚關說,許博淵聽得十分認真。旁邊有名年輕女子提著酒壺為二人斟酒,看打扮不是宮女,五官與戚關有些神似,應當是許博淵的表妹戚玲。許婧鸞在後頭與她兩位舅母說話,她慣會逗人,將兩名夫人逗得合不攏嘴,自己也眯著眼笑,臉上微紅,像是喝了不少酒。


    周圍熱鬧而熙攘,大概是因為過年,這宴會不似前麵幾次拘束,氣氛融洽溫暖。


    夜空中升起煙火,在巨大而震耳的聲音中炸出億萬光芒,點亮每一個人的臉,也驅散了這冬夜裏的刺骨寒冷。他看了一會,許博淵與許婧鸞都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應周掐了掐小白的耳朵,忽然有些想念不周山。


    “以後山裏也可以過過年,”應周望向璀璨夜空,喝出一口白氣來,“叫上妖怪們一起罷。”


    小白難得脾氣不錯,沒有把他拍開,反而扒拉著他的手指頭舔了一口。


    應周低頭笑了,“新年快樂,你又漲了一歲。”


    白貓甩了甩尾巴,對這一歲不以為意。他的生命太長,一年一歲不過漫漫長河中一顆沙礫,不需要同凡人一樣為了這微不足道的一年歡欣慶賀。


    也許是這氣氛太好,情不自禁感染了他,應周拿出化古扇,骨銀扇麵展開朝天空輕輕劃過。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下雪了!”


    眾人抬頭看去,隻見煙火閃爍的夜空中,白色雪花細細落下,不大,卻六瓣清晰,晶瑩透亮,落進每一個人的杯盞,漂浮在酒水之上輕輕旋轉。


    皇帝暫時忘記了連日來的不快,朝應周舉起白玉酒杯,朗聲笑道:“多謝國師賜福!”


    底下眾人也紛紛跟從,“謝國師賜福!”


    應周不知那震耳欲聾的整齊聲音中有沒有許博淵,隻是笑了笑,對皇帝仰頭,喝下了那一盞溫熱瓊漿。隨後他抱著貓起身,同皇帝告別。


    皇帝以為他是喝了酒不舒服,要令人扶他回去,應周卻搖了搖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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