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周笑了,“碧落姑娘的聲音這麽好聽,想來曲子一定唱得很好。”


    許博淵聞言停下了腳步。


    應周走出去兩步才發現身旁的人不見了,轉身一看,許博淵在三步開外的地方,表情若有所思,應周問:“怎麽不走了?”


    清風從背後吹來,先擦過應周,再拂過許博淵。


    應周今日穿得是王府中小廝的衣服,青藍的素布短打,旁人來穿難免顯得矮胖,偏他穿著更顯身材修長精幹,墨發全都梳起盤在頭頂,隻用一根細白絲帶紮著,多餘的部分落在背後,風吹過時翻湧成波浪的形狀,如玉臉龐上映著光影斑斕,一雙眼睛微微彎著,眼角下垂,眼尾卻向上輕輕一挑,說不出的勾人。


    有這樣的容貌,卻偏偏不諳世事,單純天真不如八歲稚子,也難怪會被人盯上。


    許博淵靜靜看了片刻,“將你賣進琊晏閣的那幾個人販,我已派人去找了。”


    應周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半晌後訕訕地問:“……你怎麽知道的?”


    ——說起來真的挺丟人的,他堂堂不周山君,竟然被幾個凡人騙了,還給賣了,唉……不提也罷。


    “阿鸞說的。”


    許婧鸞醒來後洋洋灑灑說了一通,說應周入琊晏閣並非自願,說那天是他第一次接客的日子,還說了他提的奇怪要求,酸甜苦辣,人生百味。


    許博淵收回目光,忽又問道,“她是妖怪嗎?”


    話題跳躍地太快,應周不由一愣,好一會後才想起,之前他問許博淵去做什麽,許博淵答說“排查嫌犯”,原來他是在懷疑碧落姑娘?


    應周問:“為什麽懷疑她?”


    “唐至斂是她的恩客之一,出事正是在從鎖朱台離開回家的路上,碧落是那晚他見的最後一個人。”


    應周聽得雲裏霧裏,隱約知道許博淵是在說懷疑碧落姑娘的理由,然而以他對凡人的理解程度,他不能明白這之間的因果聯繫。


    許博淵緩緩道:“她在鎖朱台三年,從未提過從良一事。但幾天前,有人為她贖了身。”


    “……她身上沒有妖氣,”應周半懂不懂,遲疑答道,“應當不是妖怪。”


    “能確定嗎?”


    馬背上白貓睡得酣甜,應周道,“如果是妖怪,小白不會沒有反應。”


    許博淵點了點頭,“走罷。”


    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步子比應周大了不少,應周不得不快步才能跟上,因而走得有些吃力。


    他們在京城小巷中繞了一通,途經的房屋越來越破敗,直到許博淵停下時,大都已經連塊像樣的門板都沒有,破布簾子一遮了事。這幾日來見多了昭京的繁華熱鬧,應周不曾想,原來京中竟還有如此困陋的地方。


    二人至另外一處殘破院落門前,院門竹條製成,黃土泥牆上爬著大片大片的地錦草。應周抬頭,隻見一棵幾丈高的大樹,從低矮的泥牆中伸出枝椏來,枝繁葉茂,鬱鬱蔥蔥,恍惚有些眼熟。


    “你要找的桃花樹,”許博淵道,“裏麵住的一對姐弟,姓孟,他們還有一名兄長名孟拓,半個月前出門,至今未歸。”


    孟拓。


    應周輕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想起夢中那顆灰飛煙滅的頭顱骨,以及他嘶啞低沉,卻頑固不肯退讓的聲音:


    ——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家,昨晚休息了一天,我基本都日更,除非有特殊情況會在文案請假,謝謝大家,麽麽噠


    第19章 第十九章


    “你們是誰?”


    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應周轉身,就見夢中見過的那名女孩兒挎著一個竹編籃子,神情戒備地看著他們。女孩兒穿著粗布衣服,打了許多補丁,頭髮隨意在腦後紮成一束,皮膚是風吹日曬的顏色,不待他們回答,她抿著泛白的唇又問:“你們……你們是來找哥哥的嗎?”


    女孩兒的眼裏是分明的畏怖,提籃子的手攥得緊緊的,應周覺得自己應當沒有長得這麽可怕,遂扭頭去看許博淵。


    許博淵目視前方,分明餘光都沒有分過來一點,卻立刻察覺到應周的視線並洞穿了他心中所想,輕聲道:“孟拓在外麵欠了不少錢銀,常有人來這裏找他討債。”


    ——原來如此。


    真是難為這個小姑娘了,應周心想,孟拓已死,以後她一個人帶著幼弟,也不知要如何在這殘酷的人世間活下去。


    “她……”應周歪頭想了許久,都不知道該如何向許博淵說才好,雖然孟拓綁架了許婧鸞,但……


    許博淵見他糾結神情,平靜道了句:“稚子無辜,我不會遷怒。”


    應周放下心來,對那女孩兒笑了笑,“我們是來找你的。”


    女孩兒頓了頓,“找……我?”


    應周並不回答,隻是手掌翻動,變戲法似的,手中突然多了兩朵雪花。


    兩朵剔透雪花浮在應周手掌心上,光澤似寶石,在這夏末陽光下晶瑩亮彩,折散出五光十色的光芒來。女孩兒年紀尚小,從未見過這麽好看的東西,瞬間連害怕都忘了,驚呼道:“好漂亮!”


    應周笑眯眯道:“送你的。”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送我?!”


    “嗯,”應周道,“是你哥哥托我送來給你和弟弟的。”


    ——他並沒有騙她,這的確是孟拓所託。他想回家而不願入輪迴,應周便將他的魂魄一分為二,交予他的弟妹,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願,作為他告訴自己詛咒破解之法的回報。


    應周本以為女孩兒會欣然接受,卻不料她聞言急急道:“哥哥他還好嗎?他還……”女孩兒頓了頓,神色間小心翼翼,又有些害怕猶豫,但最終是一咬牙,問了出來:“……還活著嗎?”


    應周一時不知該不該說真話,隻得求助似得看向許博淵。


    “他死了,”許博淵毫不留情地戳破了真相,卻又留下了最後一點美好餘地,“但他欠下的債已經還清,以後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們。”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手中的籃子落地,眼眶裏瞬間湧出豆大的淚水,砸在黃泥地麵上,滲透成棕褐的顏色。


    應周很想安慰兩句,但他不知道凡人在這種時候,會希望聽些什麽。


    黃泥院牆上紅絲草爬滿牆頭,細細麻麻交織在一起,間或開出一兩朵不知名的白色小花,院外女孩兒跪在地上放聲痛哭。


    許博淵道:“走罷。”


    應周蹲在女孩兒身前,將冰晶雪花放進了她的籃子中,輕拍了拍她的背,起身追著許博淵而去。


    許多年後應周再回想起那天,也會忍不住想,當年那個淚流滿麵女孩兒如今不知怎麽樣了,想起他和許博淵時,心中是否還會怨恨,又或者隨著年歲增長,她會不會生出一絲感激,感激許博淵當下的殘忍。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未有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未有雨並收藏不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