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九笑瞪著楚墨臉上的笑容,忽地一邊低咳著鮮血,一邊閉目輕笑。臉上的神情不知是悔,是恨,還是釋然。


    正在這時,由對側山崖上猛地伸出一條藤蔓,結實的藤條如同蛇一般,靈巧地纏住楚墨的腰身,將她眨眼間拉出袁九笑的懷抱,並拽向山崖上。


    袁九笑雙目圓睜,迸射出深刻的恨意,望著懸崖上笑意盎然的年輕男子,隨後將目光調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楚墨,低沉而清晰地說道:“楚墨,你記住,你是我袁九笑的女人,即使今生不能在一起,來生我還會尋到你!你記住!”


    楚墨震驚地看著飛速落下的袁九笑,眼前的畫麵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走得極為緩慢,但袁九笑的聲音卻一字不漏地傳入她的耳中,句句如雷,在她的耳畔不斷回響。


    眼光木然地看著袁九笑的身影消失於崖下的雲霧中,楚墨隻覺得一陣天玄地轉,腰間的藤蔓勒得過緊,使得她無法呼吸,胸口窒息般的絞痛,意識漸漸抽離,雙眼合上前,看到的最後影像是一張年輕的臉,輕輕蠕動的雙唇,和那聲低低的呼喚。


    師父……


    ――――――――――――


    噩夢陰魂不散地侵蝕著睡眠,往世的記憶一幕幕重現,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一遍遍閃過,那些傷,那些痛,那些糾纏,那些牽絆,不曾因為時光的流失而沉澱,隻是被歲月的河流滌蕩得越發的雋永深刻。


    耳邊響著骨碌碌的車轍聲,楚墨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後,緩緩睜開雙眼,看著木製的棚頂,眼光移往兩旁,發現自己躺臥在一個不住搖晃的車廂中,楚墨慢慢撐起身,看到自己正蓋了張白色的緞麵棉被,棉被下的身上不知何時已換了新衣,皮膚上還散發著沐浴後的清香。


    前方的竹簾突然掀起,初春特有的清新空氣,隨著微涼的輕風送入車廂中,使得楚墨精神一振,抬眼向簾外望去,看到的是一張盈滿純真笑意的年輕臉龐,不禁心神一恍,低喃道:“小四?”


    “師父,您醒啦?”莫小四笑看著楚墨點點頭。


    失神片刻後,楚墨神情一凝,唇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望著那張看似單純的笑臉,但卻無法忽視掉那雙眼中隱藏的極深的重重心機,淡淡的道:“不對,應該尊稱你為魔教的四護法才對。”


    莫小四一點一點地斂去臉上的笑意,說道:“袁九笑已死,五毒教名存實亡,又何來魔教四護法之說,莫小四隻是師父的徒兒罷了。小四將師父從袁九笑這虎口救出,師父不謝徒兒嗎?”


    楚墨冷冷的嗤笑一聲,點頭道:“不錯,確實是離開了虎口,卻又被你送入狼窩。”


    莫小四也不生氣,垂目一笑,轉身又將竹簾放下,聲音隔著簾子傳入車廂,岔開話題道:“師父可知以龍家兄弟的高傲,為何會投入大遼,效命於王府之內?”


    楚墨淡然問道:“為何?”


    “龍家不是隻有他們四個弟兄,還有一個行五的幺妹,龍家兄弟對這個妹妹珍愛異常,但她卻從小體弱多病,孱弱的體質唯有靠關外最上成的百年老參方能一直吊命。而這種人參除了大遼的皇親國戚外,沒有人能負擔得起。所以龍家四兄弟才會甘願拜入耶律嶽府內為仆。”


    楚墨輕輕哼了一聲,說道:“如此說來龍家四兄弟並不像你,是為了錢財富貴而投入王府的,倒也情有可原。”


    “師父可知,小四雖然不才,但久在五毒教,卻懂得很多尋常大夫不懂的獨門偏方,這些偏方又剛好能緩解幺妹的病痛,所以如今我已經是龍家的女婿了,我取了幺妹為妻,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楚墨眸光閃過一絲嘲弄,笑道:“恐怕你看中的並不是幺妹,而是龍家的獨門秘籍裂心掌和入無神功吧。”


    簾外沉默片刻後,再次傳來莫小四的聲音。


    “師父這般想,徒兒也沒有辦法。但我現在隻想照顧好幺妹,過一段安生的日子。希望師父念在徒兒妻子那麽無辜可憐的份上,不要再讓我們為難。因為師父曾多次由我們手中逃脫,王爺已經遷怒龍家四兄弟了。”


    雖明知莫小四是在利用自己的同情心,但是自己真能枉顧一個年輕少女的性命而狠心拒絕嗎?即使拒絕,現在功力盡廢,而內傷沉重的自己,又如何能逃得掉?


    楚墨無力的閉了一閉眼,再睜開時,淡薄的眸光中凝了一層濃濃的倦意,不再與莫小四答話,隻是透過車窗的縫隙望向外麵微微泛綠的景致。


    又是春天了,再過不久就是自己十九歲的生辰,按照三清上人當年說的,自己應該還有三年的壽命,隻是不知這樣孱弱的身體是否還能活過這三年。


    此生結束後,等待自己的是否還是黃泉冥海邊的千年孤寂?


    ――――――――――――――――


    馬車一路向北而行,快入遼境時,已意暖春濃,放眼望去,車外盡是綻放得肆意妖嬈的春花,隻是這姹紫嫣紅的絢爛無法維持恒久不變,再美的繁花終有一日會落盡。便如同楚墨一般,十九歲雖是最美麗的年華,但於這個被生生世世詛咒的命運下,隻是不知還有多少時日,生命便會如落花般瓣瓣凋零。


    馬車到達遼宋邊境時,早已從莫小四那裏收到信的耶律嶽已經帶人在那裏等候多日了。


    當耶律嶽從馬車上將楚墨緊緊摟入懷裏時,伏在楚墨耳邊,低低的說道:“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手。”


    楚墨無力的閉起雙眼,任由自己的身體深深陷入對方的禁錮。


    耶律嶽抱著楚墨蹬上後方的馬車,車內早有一名禦醫等候。


    “聽小四說你受了極重的內傷,而且功力盡廢,我特讓宮裏的禦醫隨行,來為你診治。”耶律嶽將楚墨抱坐於膝上,握住她的手腕,遞到禦醫麵前。


    這禦醫雖穿著遼人的服裝,但他與耶律嶽對話時的遼語卻十分生澀,此刻見耶律嶽對楚墨說的是漢語,便也操著略帶北方口音的漢語道了一聲“失禮”,想來應該原是一名漢人醫生。禦醫恭敬地伸出三根手指搭上楚墨的腕脈,臉色卻越來越凝重,半晌後才收回手。


    耶律嶽看著禦醫難看的臉色,不禁目光陰沉了許多,問道:“怎樣?”


    “這……”禦醫為難地支吾不言。


    耶律嶽雙目一寒,冷喝一聲:“說!”


    禦醫嚇得跪倒在地,顫抖著回道:“回王爺,這位姑娘……這位姑娘的內傷極為嚴重,髒器已然受到不可逆轉的傷害,現在能活著已經算是奇跡,隻怕……隻怕時日無多了……”


    耶律嶽臉色劇變,難以置信地收回目光,沉痛地望向楚墨。


    楚墨靜靜地收回手腕,閉上雙目,唇角卻勾出一抹置若罔聞的笑意。


    耶律嶽勃然大怒,狠狠地搖著楚墨的雙肩,逼她睜開眼睛正視自己,歇斯底裏地怒道:“本王決不會容許你再逃開我的身邊,即使是死亡也不行!”


    楚墨淡然地望著耶律嶽,眼底沒有一絲波動。


    耶律嶽猛地把頭轉向仍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禦醫,揪住他的領子將禦醫提起後,厲聲問道:“你是宮裏最好的大夫了。你說!本王就不信治不好她!”


    禦醫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葉子,結結巴巴地答道:“回……回王爺……小臣想起一物或……或許可以延續這位姑娘的性命……”


    耶律嶽再次怒吼道:“說!”


    “長白山,元精雪參!”被耶律嶽嚇得魂不附體的禦醫這次回答的倒是極為幹脆。


    ――――――――――――――


    耶律嶽帶著楚墨回到位於上京的王府後,便抓著那名禦醫,帶著龍家四兄弟,又點了幾十名王府親兵,連夜動身趕往長白山。


    楚墨仍被軟禁在之前她住過的那個小院裏,隻是貼身婢女卻再不是冬梅,而是兩個年輕的姐妹,潤雨和潤雪。她們性情很冷淡,極少與楚墨對話,但從她們的舉手投足的利落動作間不難看出,這兩姐妹都是武功卓絕的高手。除了潤雨、潤雪兩姐妹外,尚有兩名粗壯的中年婦人一同服侍楚墨。


    楚墨望著被加高加固了許多的圍牆,和時刻寸步不離的隨從,不禁自嘲的一笑,耶律嶽是當真防範著她可能再次逃跑啊。


    就這樣在府裏靜靜的住了一個多月後,已經厭倦了這樣囚徒般生活的楚墨,內傷終於再次爆發,立時病倒,同時高燒不退,藥食無進,沒多久便陷入深深的昏迷。


    ――――――――――――――


    昏昏沉沉中,覺得有人不斷地在耳邊呼喚自己,同時口中不時地被灌入各種湯藥,懵懵懂懂間,不知昏睡了多長時間。


    當楚墨終於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時,望見的是耶律嶽消瘦的臉龐和凹陷的眼窩,滿臉湛清的胡茬,發髻淩亂,雙目赤紅,早已不複那意氣風發的大遼王爺的雍容威嚴,此刻是如此的落魄狼狽。


    “墨兒,你醒啦。”耶律嶽伏在楚墨的枕邊,小心翼翼地說著話,好像生怕聲音高了之後,會嚇到她一般。


    看著疲倦不已而又狼狽不堪的耶律嶽,楚墨失神了片刻,眸光微微閃動,心頭一陣苦澀。何苦這樣執著?暗歎一聲後,以低啞的嗓音輕輕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你睡了一個月了,幸好!幸好我回來的及時,不然又要失去你了。”耶律嶽無比慶幸地低喃著,緩緩執起楚墨的手,貼在臉上輕輕的摩挲著,將熱力一點點傳入那冰冷的肌膚。


    楚墨見慣了那個霸道、陰鷙、強橫,而又高高在上的大遼王爺,此刻見到這樣落魄的耶律嶽不禁有些陌生,對於他的這份執著與癡念,說不感動那是假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張魂牽夢繞的俊顏,心頭一痛。苦笑了一下,他對自己如此無情,現在易地而處,自己又何嚐不是一樣冷漠地對待著耶律嶽的一片癡心。心頭不禁泛起與耶律嶽同命相憐的酸澀。


    楚墨閉上雙目,心底湧起無盡的無力與無奈,低聲道:“耶律嶽,與我扯上關係的人,注定都沒有好下場,你不怕嗎?”


    頭頂的人沒了聲息,楚墨睜開雙眼,望見的是耶律嶽堅定而不容撼動的目光,接著便聽他以低沉的聲音一字一字地說道:“即使是墮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會放開你。”


    每個字都說得仿佛要牢牢印入靈魂中一樣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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