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夜後,殷若梅瘋了,而寧雨嫣也沒有了蹤影。


    當楚墨再次醒來時已是三天後,她的內傷已經痊愈,身體恢複如常,她知道定是寧雨嫣在這最後的三日中悄悄地為自己醫治了殘餘的內傷。


    楚墨坐在銅鏡前,任由香兒為她梳理著頭發,靜靜地望著自己映在鏡中的模樣,脖子上那道淤痕仍然清晰可見。


    “小姐,您沒事吧?大夫說了,少夫人隻是因為過於擔心您的病情一時氣血攻心才會失去理智,隻要悉心調養就會慢慢恢複的。”香兒望著安靜得像一尊搪瓷人偶的楚墨,低聲說著連自己聽來都是無法相信的安撫。隻要每當她記起殷若梅掐住楚墨脖子的那恐怖一幕便會不自覺地戰栗。


    自楚墨醒來後變得更加不愛說話,楚家人隻道她是受了殷若梅的刺激,都不敢打擾她,任由她在自己的小院中靜養。


    在一個飄雨的夜晚,楚墨獨自來到竹院,坐在竹林深處的池塘邊上,默默地望著雨水灑落水麵激起的漣漪,聽著竹葉在細雨中沙沙做響的聲音。


    遠處傳來兩名打掃房間的丫鬟的交談聲。


    “聽說小姐醒啦?”


    “是啊!都醒了五六天了。”


    “哎呀,那麽美的一個人兒,少夫人竟然下得去手。”


    “嘿!你知道什麽呀,他們都說啊……”


    “說什麽?”


    “他們都說小姐是荷花妖變的,你說這世間能有美到那種程度的人嗎。聽說荷花大會那日小姐突然從馬車中飛到湖中央,站在柔軟的荷葉上卻如履平地,普通人能有那種本領嗎。還有啊!自那日荷花大會後,不少見過小姐的年輕公子都被她迷得失去了心竅。”


    “啊!竟有這事!”


    “是啊!這都是真的,聽說當日知府的大公子見到小姐後便得了失心瘋,終日念叨著小姐的名字,知府大人想盡了各種方法,據說後來連和尚道士都請來做法了,仍是沒能讓公子恢複心誌。”


    “真的假的!”


    “哼,你看著吧。前天我上街買菜時剛好碰到了知府府上的仆人小六,聽他說,知府正準備來我們楚府提親呢?希望能把小姐娶過門,治好兒子的相思病。”


    “不會吧!小姐還沒滿十四歲呢!”


    “是啊!才十三歲的年紀就已經能把人迷得神魂顛倒,若是及笈之後不曉得會是怎樣,隻怕皇帝老爺見了也得被她迷住。”


    “給你這麽一說倒是怪嚇人的。回想起來也是,小姐的脾氣那麽古怪,為人冷冰冰的,楚府上下對她這麽好,也不見她對誰笑過,說不定真是妖。”


    “嘿嘿!連親生母親都容不下她,她不是妖是什麽。”


    “哎呀,我以後再也不敢去偷看小姐了。”


    “哈哈哈,小心她把你這個小丫頭的魂兒也勾了去。”


    “你才是呢?每次見了小姐都看得目瞪口呆的還不是你!”


    正在兩個小丫鬟打打鬧鬧之時,竹院的門口傳來了楚天逸的喝止聲:“你們兩個鬧什麽呢!”


    “啊!大少爺!”兩人嚇得連忙站直身體,垂下頭。


    “你們不好好打掃房間在這裏打打鬧鬧成何體統!”楚天逸訓斥一句後,問道:“聽說小姐在竹院中小坐,你們可見到了?”


    在兩人做答之前,楚墨盈盈起身,走出竹林來到楚天逸的身前,低應道:“大堂兄,我在這裏。”


    “小……小姐!”兩個丫鬟見到楚墨後嚇得雙腿一軟齊齊跪倒,顯然是想到了剛才兩人的談話已經一字不漏地落入了楚墨的耳中。


    “你們這是怎麽了?”楚天逸詫異地看著兩個丫鬟。


    “起來吧。”楚墨清冷的眼波掠過已經麵無血色的兩個丫鬟,平靜無波地吩咐道。


    “是!”兩個丫鬟被楚墨如霜似雪的目光刺得一個機靈,此時如獲得皇恩大赦般慌忙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出院門。


    “這兩個丫頭怎麽了?”楚天逸奇怪地望著落荒而逃的兩個丫鬟。


    楚墨搖了搖頭,問道:“大堂兄,你找我有什麽事?”


    “是奶奶和父親他們讓你過去,要跟你商量些事情。”楚天逸收回目光,望向楚墨被雨水打濕的發和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急道:“你大病初愈,怎麽能淋雨,這麽不注意自己的身體。”


    “不礙事,我們走吧。”楚墨抹去臉上冰涼的雨水轉身向院門走去。


    ――――――――――――


    客廳中,除了被鎖在閣樓中已經瘋掉的殷若梅外,以老夫人為首的楚家成員全都到齊了。


    老夫人安書華望著楚墨沉靜的麗顏,低低地長歎了一聲後,開口道:“今天我們收到了知府大人的聘書,他派人上門來為他的長公子跟墨兒提親了。”


    “啊!什麽!墨兒妹妹都還未及笈啊!”楚天逸驚愕地望向老夫人。


    除了安書華和楚諾外,楚家所有人都為聽到的消息震驚萬分。


    “知府大人的公子自那日在荷花大會上見過墨兒一麵後,便一直念念不忘,知府大人說墨兒與他們家有緣,想要先與我們定下這門親事,待到墨兒及笈時再正式迎娶。”楚諾揉揉眉心,有些疲倦的說道。


    “我聽說知府大人的長公子為墨兒得了失心瘋,知府這才迫不得已想要迎娶妹妹。不行,我們怎麽能讓墨兒嫁個癡子!”楚雨寧激烈地出言抗議。


    “寧兒,這裏沒你說話的份!”楚凡厲聲訓斥兒子。


    楚墨淡淡地瞟了楚凡一眼,楚凡神情一窒,顯然是想起了那晚自己與殷若梅偷情時被楚墨撞見的場景,刹時臉如死灰,這幾天他一直憂心著楚墨哪天會把這事捅出去,到時候別說他是楚家的庶子,便是嫡親長子,做出如此**苟且之事,怕也是要給趕出家門的。


    “大家用得著這麽煩惱嗎?能與知府結上親,那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們家墨兒有福了。”楚蘭訕訕地擺手笑道。


    “姑母!”楚天遙不無責怪地看向楚蘭,楚家上下都知道知府是迫於無奈才向楚家提親的,若不是長公子思念楚墨成疾,府台大人才不屑於跟楚家攀親呢。


    “墨兒,你是怎麽想的?”大夫人姬韶華有些無奈地望向楚墨。


    “全憑各位長輩做主。”楚墨淡淡地應道,仿佛事不關己一般。


    “墨兒,你……”楚天逸錯愕地望著楚墨,沒想到她竟一點也不反駁。


    “妹妹,你可要想清楚啊!”楚雨寧激動地站起身,向著楚墨直搖頭。


    “夠了!”老夫人猛地一拍桌案,皺著眉頭環視過幾名小輩,嚴厲地說道:“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幾個在想什麽!我告訴你們,墨兒隻是你們的妹妹,不要存有其他非分之想。”


    楚天逸等人頓時迥然呆怔,惶恐地看了眼臉現怒色的老夫人後,又望望一直波瀾不驚神色如常的楚墨,紛紛頹然垂頭。


    老夫人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後,沉聲說道:“我決定了,明日就回複知府大人,我們楚家同意這門親事了。”


    ――――――――――――


    終於,楚墨的生活再次恢複平靜,每日在自己的小院中繼續著往日的清修,自楚墨與知府的長公子定下這門親事後,楚家的幾名小輩在父母的督管下,都刻意地躲避楚墨,盡量不與她見麵,而楚墨也樂得清靜,踏出院門的時間變得更少,最後索性連晚飯也改為在自己的小院中獨用。楚家人雖然無奈,但礙於種種緣由,便也任由她獨自深居在那方院牆中。楚府終於回歸了往日的沉寂,卻也少了昔時的歡鬧。


    自婚事定妥後,在兩家老人的默許下,知府的長公子在家人的陪同下來到楚府探望楚墨,當他第一眼見到安靜地坐在院中讀書的楚墨後,便再也移不開目光,就那樣癡癡地站在原地,目光緊緊地追隨著楚墨,不言不語地守了楚墨近一整天,此後的每個月他都會來楚府看望楚墨一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病情漸漸好轉,最後終於痊愈,隻是對楚墨的眷戀程度變得有增無減。


    平靜安逸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的快,轉眼間,秋至,冬去,春又來,當滿院的梨花競相開放之時,楚墨在自己的小院中平靜地度過了她十四歲的生辰。


    因為與杭州知府結為了親家,楚家的買賣得到了官府的頂力支持,是以在這半年多來,楚諾的買賣越做越大,而楚天逸也不得不隨著父親四處奔走,照顧家中的生意。


    入春以來楚諾變得更加忙碌,因為今年楚家將與全國最大的造船世家,嶺南慕容家談一宗木材交易的大買賣,如果能與慕容家談攏這單生意,那楚家將翻身躍躋為蘇杭一帶最大的木材經銷商。為了這宗買賣,楚諾可謂是絞盡了腦汁,幾經周折後,有幸邀請到了慕容家的長公子慕容鐸到家中做客,商談生意。


    為了招待好這位貴客,楚家上下真是廢盡心思,還特意把杭州城最有名的廚子請到了家中烹製茶宴。


    晚宴在楚家精心布置過的花園中舉行,因為近半年多來楚家的生意越做越紅火,家底殷實了不少,楚諾將整個楚府做了一次翻修,是以府院花園比以往精雅了許多。


    這慕容鐸不愧為慕容世家培養出的下一任當家,為人風流俊雅,談吐不凡,席間與眾人談笑甚歡。


    楚諾將這位貴客邀至家中用餐也並非全無目的,楚家的表小姐荊霞已年滿十七歲,正值婚配的年紀,荊霞雖不及楚墨那種傾世之美,但也是小家碧玉,是難得一見的清秀佳人。若能將荊霞許配給這慕容鐸,無論是做大做小,那對楚家往後的發展將大有裨益。所以在這場楚府的家宴上,特意精心打扮過的荊霞也有份出席。


    “世人常說蘇杭人傑地靈,專出美女,我以往不信,但今日見過荊小姐後,才知此言不假,這般秀外慧中的人兒,誰家娶得到那當真是福氣。”慕容鐸望了一眼荊霞,舉杯笑道。


    “慕容公子過譽啦!像公子這般的人中龍鳳,誰家的閨女能嫁過去,那才是十世修來福分呢。”老夫人安書華笑眯眯地點頭道。


    心知家人有意撮合自己與這位慕容公子的姻緣後,荊霞整個晚宴都一直含羞帶怯地垂著頭,聽到老夫人和慕容公子的對話後,更是羞得玉腮升霞,紅暈一路蔓延過整個玉頸,頭也垂得更低了。


    “哈哈哈,老夫人真會誇人。”慕容鐸開懷地朗笑著搖了搖頭,隨後問道:“我來杭州之前便聽說楚家有位美得似謫仙一樣的小姐,今日既為楚府家宴,為何不見楚小姐?”


    楚家上下全體一窒,正當慕容鐸不知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時,楚天逸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家妹身體向來柔弱,近日又偶染風寒,所以未能出席。”


    “原來如此,希望楚小姐早日康複。”慕容鐸點點頭,精明如他,當目光觸及到荊霞低垂的額頭上兩道微蹙的秀眉,和楚家人上下突然異樣尷尬的氣氛後,也知這位楚小姐是楚家人心頭的一根軟刺,當即灑然一笑道:“這傳言就是能誇大,杭州城上下把楚小姐的美貌宣揚得直比西施、貂禪還美,我看未見得,我就不信還能比荊妹妹美麗。”


    荊霞聞言不禁展顏一笑,楚家眾人也隨之神情緩和,氣氛再次恢複了先前的熱絡。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慕容鐸的興致徹底被挑起來。


    “早聽說蘇州的園林為天下之最,但今日我見楚府的花園布置得也甚為精美,相信不會比蘇州園林遜色,今晚明月當空,月色正美,不知楚兄可否引小弟一遊貴府的園林啊?”慕容鐸站起身,環視著滿園的春色。


    “難得慕容兄有此雅興,我自當奉陪。”楚天逸起身笑道。


    “月下賞花,確實不失風雅,就讓荊霞也陪同著遊園吧!她自小算是在楚家長大,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的了解。”老夫人點頭笑道。


    “是。”荊霞赧然頷首,盈盈起身,向慕容鐸微一福身:“公子請。”


    “小姐請。”慕容鐸溫和地笑著側過身。


    楚天逸知趣地行在最前方,讓慕容鐸和荊霞並肩行在後方。


    今夜的天氣十分好,一輪皎潔的明月如銀盤般掛在晴朗的夜空中,明媚的月光和四處懸掛的六角宮燈將楚府的花園照得纖塵畢現。月下的花園顯得格外寧靜幽謐,潔白勝雪的梨花,粉嫩如霞的桃花,鬧春的海棠,似火的杜鵑,各色春花妝點出滿園的絢爛與芬芳。


    三人停停走走,不知不覺間已靠近了楚墨居住的小院。


    楚天逸望著虛掩的院門,心中不覺一痛,眼中射出複雜的神色,隨後轉身說道:“慕容兄,我們再領你往那邊走走,前邊有個竹院,慕容兄一定會喜歡那裏蒼綠的勁竹。”


    “我看這裏的梨花開得甚是美豔,前方還有不少景致沒看到,楚兄急什麽?”慕容鐸笑著搖頭,邁開大步向小院的方向行去,看到低掩的院牆時,奇道:“這裏竟還有這麽雅致的小院,裏麵住的是何人啊?”


    “公子!”荊霞愕然低喚。


    “慕容兄,別去那裏。”楚天逸要上前阻攔時,慕容鐸已經幾步來到院牆外,高大的身形使得他輕易地透過牆上雕鏤出的窗石望進了院牆中。


    而那一望之下,慕容鐸便如被驚雷擊中了一般,釘在原地,失神地望著院中那抹飛舞於月光下,追逐在花影中的纖柔身影,怔怔地低喃道:“那是天上的仙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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