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不知是怎樣回到家裏的。待程太太外出歸來發現時,趙君已把自己關在浴室裏一個多小時了。身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有的還在流血,她卻渾然不覺。


    程太太不由一聲驚呼:“小君,你這是幹什麽呀!”說著,就要伸手去抱她,而趙君已蜷縮成一團,目光空洞無神,口裏不住的念著:“我很髒,我要洗幹淨,我要——洗幹淨……”


    好不容易同衛姨把她送進了臥室,趙君裹著被子,卻仍然瑟瑟發抖。“小君呀”,程太太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你別這樣,事情已經發生了,你這樣媽媽看著更心疼。”


    “你都知道了?”趙君抬起頭,木然的看著她:“那你打算怎麽處理?”程太太歎了口氣:“還能怎麽處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受了委屈媽媽心疼,可你姨媽隻有一個兒子,剛才她打電話求我,也怪可憐的,我也不忍心了。”


    “她可憐,那我呢?因為我不是媽媽親生的,就可以任你的外甥肆意踐踏嗎?”“小君,你怎麽這樣說呢,媽媽不是那個意思。這些年媽媽對你怎樣,你還不清楚嗎。看到你受傷,媽媽真的很難過。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追究下去隻會越鬧越大,對你的名聲也不好。到底大家是親戚,以後還要見麵的。媽媽知道,跟了你哥哥你心裏委屈。出了這樣的事,如果你願意跟你金表哥,媽媽也沒意見,隻要你們能好好照顧建新……”


    趙君隻感到一陣陣發冷,徹骨的寒冷。“媽,還以為你會替我做主,沒想到你竟會說出這種話!原來我在你們眼裏,真的是個一文不值的玩物,想怎樣就怎樣,想給誰就給誰。我受夠了,這樣的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


    衝出家門,已置身於街上。冷風襲來,頭腦也漸漸冷靜下來。由於出來的匆忙,隻披了件大衣,腳上穿著的卻還是拖鞋。不知徘徊了多久,一雙腳已近乎麻木。夜已漸深,街頭喧囂的人群也已散去。萬家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為她而亮;天地之大,竟沒有一處是她的容身之地!


    幸好隨手拿了背包。在包裏摸索著,寢室的鑰匙還在。至少有了一處可以安身,不用流落街頭。


    此時的校園已沒什麽人了,一切出奇的安靜,整棟樓都熄了燈。摸索著打開房間,屋子裏卻冷得像冰。打開燈,她像隻受傷的小貓般蜷縮在被子裏。一個破碎的身體,一顆破碎的心……


    手機鈴聲卻不適時的響起,打破夜的寧靜,亦好像在對主人宣示著它的存在。趙君木然的從包裏翻出手機,掃了一眼來電顯示,心中卻是一顫。月華,竟是月華打來的!這個名字是她心底的另一個傷口,不敢觸碰。


    其實出事之後,她立刻想到的就是他——可以向他求助,可以倒在他懷裏哭,可以把心中的一切委屈、矛盾與掙紮通通告訴他。隻要她想,那個溫暖的安詳的懷抱就近在咫尺,隻需按下接聽鍵。


    可是她可以嗎?她早已嫁做他人婦,如今連身子也不幹淨了,她還有什麽資格去擁有那個懷抱?淚水就這樣止不住的流下來。從前也不知道自己竟會有這麽多的眼淚,索性一次流個痛快吧,但願能洗刷那已不潔的身軀。


    手機鈴聲終於停了,但沒隔多久,卻響起了短信的提示音,而且不止一次。透過朦朧的淚眼,一條一條的讀下去:


    “趙君,你回學校宿舍了?”


    “是不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趙君,為什麽不接我電話呢?”


    “好吧,我不打擾你。我的宿舍樓就在你前麵,有事給我打電話,不論多晚。”


    雖然隻是文字,但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正站在眼前似的,溫和、親切,又充滿關懷。趙君挪到床邊,偷偷的掀開窗簾的一角,向對麵樓望去,深沉的夜中隻有一點孤燈。趙君的淚又湧出來。原來,真的有一盞燈是為她而亮的,可如今,她卻承受不起。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月華,嗬,月華……念著他的名字,整個心都痛起來了。趙君按著胸口,忽然感到一陣喘不過氣。又來了。她下意識去摸口袋,卻空空如也。出來的匆忙,大概忘記帶藥了。趙君苦笑了一下,卻沒半點著急的樣子。


    喘息來的很快,呼吸越來越急促,一種近乎窒息的感覺一陣陣襲來。此刻,趙君反而出奇的平靜。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宿命吧,孤孤單單的來到這世上,同樣也要孤孤單單的離開。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沒人關心,沒人憐愛,也沒人會在乎。也好,就這樣悄無聲息的結束吧,離開這個冰冷的世界,擺脫那些愁緒與紛爭,不必再做那任人擺布的木偶,也不會再給任何人添麻煩。讓所有的孤獨無助、不快與屈辱,都隨著不潔的身體一同離去,消失殆盡吧。


    身體無力的從床邊滑下,癱倒在地上。氣息越來越弱,感覺思想也一點一點的從身體裏抽離。好像並不覺得痛了,整個人似乎變得飄飄欲仙。也許隻有到了此刻,人才會變得無欲無求了吧。空洞的眼神,凝視著空洞的屋頂,臉上卻微微泛起笑意。


    我值何人關懷,又值何人憐愛?願化輕煙一縷,來去無牽無礙……


    可是,真的沒有一絲留戀麽?在最後一點意識消逝之前,卻發現手機還被她攥在手裏。不是已經無欲無求了嗎,為什麽還緊抓著手機不放呢?


    趙君用盡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勉強按下了未接來電。振鈴隻響了一聲,就立刻被接通,緊接著月華那低沉柔軟的聲線便傳了過來:“趙君……”


    趙君忽然笑了,此刻還有什麽比聽到月華的聲音更令人滿足的呢。緊握的手漸漸鬆開,手機就那樣滾落在地。月華的聲音已變得焦急:“趙君,你怎樣了?你說話啊,趙君……”而電話這頭,恐怕已聽不到了……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朦朧中,耳邊依稀傳來熟悉的曲調,一切仿佛很遙遠、很虛幻,而那種感覺卻很清晰,又仿佛近在咫尺。這不是那首《春江花月夜》麽,琴音與簫聲相和,渾然天成,這是她和月華的演奏!此曲隻應天上有,她為什麽會再次聽到?莫不是此刻,自己真的已經死了吧。


    想要和著那曲調翩翩起舞,可為什麽會感到身體那樣的沉重。費力的睜開眼睛,打算看看這天上的世界,可首先映入眼簾的,仍然是白色的屋頂。看來,這天上和人間,也沒多大的區別。


    隨著目光的移動,卻見到了輸液的掛鉤,以及垂下的輸液管和一滴一滴落下的液體。這不是在醫院麽,那個她每次發病卻逃避去的地方。原來自己尚在人間,而不是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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