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時,月華有一搭沒一搭的給趙君講著西方過聖誕節的風俗。趙君不禁感歎道:“先生是從國外回來的,難怪這樣講究。我以前從不知道這些,家裏也不過什麽聖誕節、平安夜的。”


    月華笑了笑:“倒不是我講究這個,隻是在國外見識過人家過罷了。許是各種宗教都有所涉獵,我反而沒有宗教信仰。至於今晚出來,也不單是為了湊熱鬧,而是因為有出戲恰巧今晚上演。”


    “看戲?”在來之前,趙君已想過千百個理由,但這個解釋卻令她頗感意外。“先生想看什麽戲?”“越劇《梁祝》”,月華從兜裏掏出兩張票來,朝她晃了晃,“怎樣,有興趣嗎?”


    趙君接過票看了看,“哇,都是越劇名家呢,確實難得一見。”月華笑著點點頭:“你果然懂。”趙君也笑了,在這樣富有西方色彩的日子裏,居然選擇看這樣具有中國傳統意味的戲曲,如此奇事怕是唯有先生做的出來吧。


    “可是……”趙君心裏有個問題早就想問,但此刻卻猶豫了。“嗯?想問什麽?”月華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我想問——為什麽是我?”趙君咬咬嘴唇,終於說出口。而後她又有些懊惱,這是個什麽問題,在旁人聽來未免太沒頭沒尾。而月華卻會意。


    “其實也沒什麽”,月華沉吟片刻回答道,“因為這個劇團第一次巡演,是很難得的機會,又恰巧趕上過節。我不想一個人看,可是又不想隨隨便便找個不懂的人看,白糟蹋了這麽好的戲。所以就找你了。”“哦,就隻是這樣啊……”趙君輕歎道,心裏似乎鬆了口氣,但好像又夾雜著一絲失望。


    “那——你以為會是怎樣?”月華笑著問,嘴角微微上揚,帶著抹俏皮的意味。“啊?我……我以為先生會有什麽任務交給我,畢竟上次幫了我很大的忙……”趙君越說聲音越小,眼睛也不敢看他。


    月華的笑意更深了。“若說任務嘛,眼下倒真有一個,但不知你願不願意幫我。”“當然願意,但憑先生吩咐。”


    “也不是什麽大事”,月華雲淡風輕的說,“這不快到元旦了,學校每年都會舉辦新年晚會。今年有些不一樣的地方,打算邀請部分老師參加,也算是師生同樂嘛。副院長已經推薦我了,不過我覺得一個人表演未免單調,不如我們這個組合再次出場,表演我們的經典曲目,你看怎麽樣?”


    月華說得倒輕鬆,趙君心裏卻直打鼓。又要上台表演,而且是在全校學生麵前!以前作為學生倒無所謂,如今已為人師,若是在台上出現什麽紕漏,豈不是很沒麵子。


    “先生的提議是不錯,可是我已經很久沒彈了。如今距離1號也沒幾天了,我怕趕不及練習。”趙君說出了自己的顧慮。月華笑了:“小趙先生,你好歹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你不會不知道,新年晚會是31號而不是1號吧?”


    趙君差點背過氣去。自己心裏正著急呢,先生居然還有心情打趣她。這個先生啊,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難道他就沒有束手無策的時候麽。


    “31號不是更來不及了嘛。”趙君輕聲辯駁著。“你剛才不是答應得挺痛快嗎,怎麽這會又猶豫了。”“畢竟許久未練了,距離上次表演也已經好幾年了。”趙君這句話倒是實情,自月華走後,她確實沒再碰過那張琴。可此刻,望著月華的眼睛,那樣親切、溫暖,又神采奕奕,她不想看到這目光中有失望的神情。更何況,她是不會拒絕他的,她心裏明白。


    “好吧,但憑先生決定,我努力練習就是了。”趙君雖心裏沒底,但仍下定決心,一副豁出去的樣子。月華笑笑,幫她把杯子加滿水,慢悠悠的說:“趙君,我對你的努力並不懷疑。相反,我倒希望你不那麽努力,多照顧下自己的身體。放輕鬆一些,我們有上次表演的基礎。而且我相信,我們之間有種自然的默契,並不需要過多的練習,是不是?”


    戲罷散場,街上仍然車水馬龍、笑語喧嘩。一時很難叫到車,月華便陪著她往前走。許是還沉浸在剛剛的戲曲中,二人誰都沒有言語。靜靜的走過一段路,路燈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哎,小心!”還未明白是怎麽回事,忽然肩頭被一隻有力的手一攬。趙君隻覺身子一歪,便順勢倒進了一個人懷裏。緊接著,一輛電動摩托擦肩呼嘯而過。驚魂未定之時,那個懷抱已悄然離去,但仍有雙手扶著她的肩頭,以致她不會因重心不穩而摔倒。驀然抬頭,迎上了一對亮晶晶的眼睛。四目相觸,目光有片刻的膠著,卻很快移開了。


    趙君早已麵頰緋紅,好在街燈並不是很亮。她稍稍低了頭,仿佛在輕聲自語:“我又欠了先生一個人情。”月華收回手,隨意插在褲兜,略微側側身,語氣輕鬆的道:“想什麽那樣出神,連路都不看!是不是還沉浸在梁祝的故事裏呢?”


    趙君略穩了穩心神,道:“千年來,梁祝的故事經久不衰,不論電影、電視劇,還是京劇、評劇、越劇、黃梅戲等等都有所演繹,沉浸其中的又豈止我一個?不過,我剛才是在想,到底這個故事有什麽特別,能夠流傳千年,依然這樣令人感動。”


    “那麽小趙先生有什麽結論嗎?”月華饒有興趣的問道。趙君輕輕的搖搖頭:“有人說,梁祝的意義在於反封建製度,追求自由的愛情;也有人說,梁祝的悲劇皆因‘錯過’二字,是君未娶而妾已嫁,隻是當時已惘然。也許正因為如此,最後的化蝶才特別的美吧。可是蝴蝶是朝生暮死的動物,隻有短暫的絢爛,很快便殉著春光逝去。那真正快樂的時光,又有多少呢?”趙君幽幽的道。


    “你想得太悲觀了”,月華淡淡的道,“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一種是遵從父母之命,嫁給自己不愛的馬文才,也許能平平安安渡過一生;另一種則是與自己的愛,比翼齊飛,就算隻有短暫的生命、片刻的歡愉,卻是心甘情願。作為旁觀者,我們不能斷言第一種一定幸福,也不必為後者感歎其不幸。幸與不幸,隻有他們自己明白吧。”


    “那如果是當事人呢,你會怎麽選?”趙君忽然問道。月華怔了怔:“我麽……借用古龍先生的話,‘我已來過、活過、愛過,這無論對任何人來說,都已經是足夠了’。”趙君知道,那是楚留香係列中《桃花傳奇》的最後一句。原來,先生還是傾向後者的。那麽自己呢,易地而處,她又會怎麽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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