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天時地利造就了諸多怪奇文學流派。坡是後起之秀的代表——主題更加現實、淡漠,在技藝上也更加嫻熟。而另一較早出現的流派——緊隨傳統道德價值觀,不卑不亢、從容的幻想時不時點綴著異想天開的古怪——的代表則是一位聞名遐邇卻又屢遭誤解的孤獨文人,他便是敏感少言的納撒尼爾·霍桑,舊時塞勒姆的子嗣,也是女巫審判時期一位最為殘暴的法官(55)的後裔。霍桑的作品中絲毫沒有坡筆下暴力的事件、大膽的描寫、絢麗多彩的場景、扣人心弦的情節、置身度外的藝術與宇宙洪荒的惡意,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文雅的靈魂,飽受早期新英格蘭清教徒主義的壓抑,傷感且憂鬱,時刻為這因超越先祖的律法——依據傳統所構想的永恆神聖的律法——而毫無道德的宇宙而悲哀。邪惡對霍桑來說無比真實,因此也在他的作品中以時刻潛伏的大敵出現。於是,世界在他的筆下變成了充滿了苦難與悲痛的劇場,凡人們對此不知所措,卻又自欺、自負,種種時隱時現的冥冥之力也為了能時刻左右他們的命運而互相爭鬥。他的作品在美國的怪奇遺產中擁有十足的表現力,他也發現日常生活背後的是一群群飄忽不定的陰鬱幽魂。不過他並沒有因此對塵世冷眼旁觀,所以無法獨立的就事件本質的印象、感受或是否美妙作出評價——他隻能將自己的幻想以微妙的戲劇式演繹與寓言式,乃至說教式的表述編寫,以便溫文爾雅地表達自己對世事的厭倦與牴觸,和對人類本質中的背信棄義略顯天真的道德批評——即使深知人性的虛偽並因此被深深刺痛,他也無法放棄自己對人類的熱愛。於是,雖然超自然恐怖在他的人格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但他也時常情不自禁地以神來之筆,在自己深思熟慮後的布道中描繪宏偉的虛幻之景,超自然恐怖依舊從未成為霍桑作品的主題。


    霍桑總是以溫和、節製且難以捉摸的方式呈現出貫穿於他作品之中的怪奇元素的暗示。這種氣氛在他專為兒童所寫的條頓古典神話新說《奇妙故事書》(a wonder book)與《亂樹叢故事集》(tanglewood tales)中得到了賞心悅目的充分闡釋(56),並在其他眾多作品中用詭譎的巫術為毫無超自然元素的事件附上了一層不可捉摸的邪惡麵紗,正如其去世後得以出版的恐怖短篇小說《格裏姆肖爾醫生的秘密》(dr.grimshawes secret)中所展示的一般——這篇文章為塞勒姆的一棟古宅與接鄰的查特街墓園(57)增添了一種怪異的厭惡感。《大理石牧神》(the marble faun)的劇情則在一個據稱有鬼怪出沒的義大利山穀中展開,如此有效的背景也使其中神出鬼沒的幻奇與神秘出奇可信。另一部傳奇故事中含有對凡人體內流淌的神之血脈的暗示,即使文中處處充斥著道德寓言、反天主教宣傳,以及使d.h.勞倫斯怒火中燒,揚言將大肆詆毀霍桑的清教徒式保守主義,僅此暗示也不禁使人對這篇文章好奇。《塞普提繆斯·菲爾頓》(septimius felton),一部經他人之手得以完成的小說——霍桑原先希望將其擴展並整合在最終未能完成的《多利弗傳奇》(the dolliver romance)中——對永生藥劑的描寫雖然中規中矩卻也恰到好處。而一部名為《先祖的腳步》的小說雖然未能動筆,從為其所作的筆記中仍能窺見霍桑對一個英國古代的迷信傳說以詳盡的細節描寫展開——一個古老家族,與其族人行走時必將留下染血的腳印的詛咒——而這一傳說作為元素同時也在《塞普提繆斯·菲爾頓》與《格裏姆肖爾醫生》中出現。


    霍桑的許多短篇小說也同樣在氣氛上或事件中充分展現了怪奇的特質。《愛德華·蘭多夫的肖像》出自《省政廳大樓的傳說》(legands of the province house),其中不乏駭人的情節;而《牧師的黑麵紗》(基於真實事件改編)與《有抱負的來客》更是包含諸多關於超自然的暗示。《伊桑·布蘭德》——一部計劃為長篇卻未能完成的斷章——則因其中對荒山野嶺與上麵早已遺棄卻依舊燃燒的石灰窯的描寫,和對拜倫式“無可救贖的罪人”——最終在一陣可怖的笑聲中投向了熊熊的爐火,了結自己悲愴的一生——的刻畫而真正達到了“宇宙恐怖”的高度。霍桑的筆記也揭示了諸多的可能——他的計劃中有許多怪奇作品,其中一個高度豐滿的劇情特別值得注意:一位時常出現在公眾集會中的陌生人擁有諸多驚人的特徵,而當人們追尋其來處時方才發現他進出於一座十分古老的墳墓。


    但在其諸多怪奇作品之中,最具藝術性的則是布局精緻的著名小說《七個尖角的古宅》(the house of the seven gables)。作者將一座古老邪惡的塞勒姆大宅作為背景,以一個古老的詛咒作為核心,繪聲繪色地開展了整個劇情——其中的古宅便是在哥特復興的高潮時期組成第一批新英格蘭沿海城鎮的建築之一,不過在17世紀之後便被後人更加熟悉的復折式斜頂屋、如今被稱為“殖民時期式”的屋室所取代。這些古老的哥德式建築至今仍有不超過二十棟尚存,散布於美國各處,但霍桑所熟知的古宅仍矗立於塞勒姆的特納街,毋庸置疑,它便是其筆下那棟古宅的靈感與原型。如此大宅與其高聳的尖角、簇擁的煙囪、向外突出的二層樓、古怪的邊角,與布滿菱形小窗扇的窗戶的確是營造陰鬱思緒的極佳場景,因為這正是18世紀的理性、大器與美麗到來之前,那充斥著隱藏的恐怖與女巫之暗語的黑暗清教徒時代的典型代表。霍桑在童年時代有過諸多見聞,並熟知有關這些大屋的黑暗傳說。他也曾聽說了許多關於自己家族的流言,其中之一便是因其曾祖父在1692年成為女巫狩獵期間最為殘忍的法官後,施放在家族血脈之上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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