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房屋與頭腦》包含了“玫瑰十字會”元素,其中出現的不死之人極可能是路易十五神秘的廷臣“聖日耳曼”(35),而時至今日也可能是最為傑出的短篇鬼屋故事之一。小說《紮諾尼》(zanoni,1842)也包含了類似元素,不過發揮得更加精妙,並且引入了一個與已知世界相依並存的未知世界,由一位可怖的“居於戶口之物”看守,任何未能成功進入的人都會永遠遭其困擾。這裏作者創造了一個與世無爭的古老兄弟會,會員世代傳承,直到僅剩一位長生不死的迦勒底(36)法師,最終死於法國革命的斷頭台下。雖然充斥著傳統浪漫主義精神、被一連串教條刻板的象徵意義所傷、對未知世界的描寫又缺乏氣氛營造,《紮諾尼》還是比其他同時期浪漫傳奇故事更勝一籌,在今天也是通俗易懂的娛樂佳作。有趣的是,為了描述這個兄弟會的入會儀式,作者還是無法免俗,使用了沃波爾式的哥特城堡。


    在《一篇奇怪的故事》(a strange story,1862)中,鮑沃爾—利頓對怪奇景致的描寫與氣氛的營造表現出了相當的進步。雖然行文過度冗長,情節也生硬做作,作者更是決定以不失時機的巧合填補劇情中的漏洞,加之透著一股說教般的偽科學氣息以迎合維多利亞時代讀者們實事求是的口味,這部作品仍不失為一篇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足以激髮長久的興趣,並設計諸多即便過於誇張但仍強有力的場景與高潮。這裏我們再次遭遇了炮製永生藥劑的神秘人物、冷酷無情的巫師馬格雷夫,其邪惡之舉與平靜的現代英國村莊,連同澳大利亞荒野(37)的背景形成了戲劇性的鮮明反差。作者也為我們再次展現了種種暗示,指向某個虛無縹緲,如同幽靈一般包圍著眾人的未知世界——而這次則比《紮諾尼》中處理得更為鮮活。文中有兩大描寫召喚儀式的絕佳段落,著實算得上文學史中數一數二的恐怖場景描寫——少有直言,僅靠暗示足矣。其中之一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主人公在一個閃著磷光的邪靈的驅使下開始夢遊,拿過一支古怪的埃及魔杖,開始在一位文藝復興時期著名的鍊金術士故居那遙瞰墓園的陰森閣樓中,召喚某個無名之物。夢遊者兩次聽聞未知之詞,當他複述這些密語時腳下的土地開始顫抖,荒野中所有的狗也開始對某個時刻潛伏在月光之外的無形陰影嗥叫(38)。當第三組未知咒文在夢遊者的耳邊迴響時,他的內心突然激起了強烈的反抗,就好像雖然其心智無法理解這終極恐怖,但靈魂卻早已熟知這一切的來龍去脈。最終在愛人的鬼魂與善良的天使的幫助下,主人公才擺脫了惡靈的控製。此段落詮釋了利頓勳爵完全有能力超越自己常用的浮誇與乏善可陳的浪漫元素,完成隻有在詩篇中可完全展現的恐怖藝術的精華。至於對召喚儀式細節的描述,利頓還要感謝自己對神秘學的嚴肅研究——正是在對神秘的追逐中,他結識了法國學者與猶太神秘哲學者,自稱掌握上古魔咒秘密的阿方斯—路易斯·康斯坦特(筆名“埃利法斯·萊維”)(39),並稱與其一併召喚了在尼祿統治時期,希臘巫師提亞納的阿波羅尼烏斯的鬼魂。


    這種具有浪漫主義的偽哥特半說教式文體,經由諸多作家之手演繹流傳甚廣,直到19世紀末仍屹立不倒,代表作家包括約瑟夫·雪利登·拉·芬努(40)、威爾基·柯林斯、托馬斯·佩基特·普雷斯特與其著名的《吸血鬼瓦尼》(varney,the vampyre,1847) (41)、最近去世的h.萊特·哈葛德爵士(其作品《她》尤其優秀),柯南·道爾爵士、h.g.威爾斯與羅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後者的文風雖然傾向於輕快與自大,他仍寫出了如《馬克海姆》《盜屍人》《化身博士》之類的經典佳作。誠然,這種偽哥特文體的影響很可能依然流傳至今,因為現代恐怖故事大多在事件的構造中著墨甚多,多少忽略了氣氛細節營造的重要性,而且在劇情的構造上依靠邏輯思維能力而非印象式的想像,因此常常構造了一種雖然顯赫,卻如隔岸觀火般的遙遠景致,而非充滿惡意的緊張感,抑或心理上的逼真情境,並在主題上決定站在有利於人類福祉的一邊,時刻希望人類能夠安寧昌盛地發展。不可否認,此類文章確有感染力,也因“人性元素”而比真正的藝術性恐怖擁有更為廣泛的受眾。不過為何無法企及後者的高度,究其原因,也隻是稀釋過後的作品強度完全無法與濃縮之精華相提並論。


    作為傑出的紀實作品,同時也是優秀的恐怖文學作品的則是艾米莉·勃朗特的《呼嘯山莊》,以其中狂風大作的約克郡荒野的蒼涼,與描寫當地人強烈而扭曲的生活的敘述而聞名於世。這部作品雖然是關於人性與情感衝突之痛的故事,但其史詩般宏大的場景為精神層麵的恐怖提供了充分發揮的餘地。文中稍加修正的拜倫式反派英雄希斯克裏夫,起初是一位古怪陰鬱的流浪兒,被領養之前還一直說著某種奇怪的胡話,最終毀了收養他的家。文中不止一處暗示著他其實是魔鬼而非人類,其中的虛幻成分更是因山莊訪客在樓上靠近大樹的窗戶處遭遇的哀怨的女鬼而增強。聯繫著希斯克裏夫與凱薩琳·恩肖的則是一條比愛情更加深刻、更加恐怖的紐帶:凱薩琳死後,希斯克裏夫兩次擾動其墳墓,並被某個難以捉摸的幽靈——無疑是凱薩琳的鬼魂——所困擾。這鬼魂三番兩次地闖入他的生活,直到最後使他在冥冥之中堅信自己與凱薩琳即將見麵。他講到他的生活將要發生不可言喻的轉變,並因此開始絕食;夜裏他也常外出漫步,而且從不關閉床邊的窗子。他在急風暴雨的夜裏死去,但那扇窗子依然敞開著,而他僵硬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他被埋在了魂牽夢繞十八年的墳墓旁,當地的牧羊童仍說他與凱薩琳時常在墳場中漫步,而每當雨夜之時,他們也會在曠野中遊蕩。他們的麵龐也會在這樣的夜裏浮現於呼嘯山莊上層的窗扉之後。其實,勃朗特女士筆下的怪誕恐怖之景並不隻是哥特文學的餘波,更是人類麵對未知戰慄不止的完美體現。如此看來,《呼嘯山莊》也見證了文學的變遷,昭示著一個更新、更健全的文體的到來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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