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人”


    一絲絲冷風,吹動起了那破碎成條狀的百花戰袍。


    整個西城之下,寂靜的落針可聞。


    無數紅眉軍兵卒,就那麽呆呆的仰著頭,嘴巴長大的看著那被一柄狹長長刀,斜斜貫穿脖頸後腦,釘殺在了牆體之上的高大英武身影。


    他們臉色蒼白,嘴唇囁嚅著似想要說什麽,卻是顫顫巍巍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在這一刻,他們好似被抽去了靈魂,信仰崩塌。


    “洪大人!!!”


    就在這時,一道撕心裂肺的聲音響起。


    一名身材纖細,身上藤甲頭盔極為不合身的兵卒,從隊伍當中衝出,踉踉蹌蹌的朝著那釘殺在了牆體上的洪赤雲奔去。


    頭盔倒落,三千如瀑青絲隨風飄揚。


    她腳步一個踉蹌,摔倒在了土地裏,卻是很快又爬起,跌跌撞撞的朝著那牆體上的高大屍身跑去。


    “洪大人”這道纖細身影來到山體下,輕輕抱住洪赤雲的雙腿,將他從牆體上抱下,輕輕的抱在了懷中。


    兩行清淚從她臉頰上垂了下來,洗去煤黑,露出兩道白玉般的肌膚。


    “洪大人,你是那般的英武雄偉,怎麽會死”她聲音哽咽,伸手顫顫巍巍的撫摸著洪赤雲的臉頰。


    噗!!!


    一柄尖刀猛然從遠方激射而出,先是穿透了這名纖細絕美女人的身軀,接著再度刺進洪赤雲的身體當中,將二人串在了一起。


    “都愣著幹什麽?趁此機會,殺!”


    一道低沉怒吼聲,從方宣口中響起。


    原本同樣陷入震撼當中的無數平江守卒,瞬間打了個激靈,如夢方醒般清醒過來,紛紛怒吼一聲,舉刀朝著那一名名紅眉軍屠殺而去。


    鮮血飛濺,血肉橫飛。


    屍山血海構成的背景當中,早已恢複正常形態的方宣,一步步朝著那寧教頭走去。


    “方幫主”


    寧觀海掙紮著從地上站起,抹去臉上血汙,正要在臉上擠出一抹笑容開口。


    啪!


    一記重重的耳光,甩在他的臉上,將好不容易站起的他,重新砸的倒了下去。


    在寧觀海呆滯、疑惑、茫然的目光當中,方宣麵無表情的低頭俯視著他,漠然道:


    “戰場當中,局勢千變萬化,一個好的時機一縱即逝!手底下的人走神也就罷了,你作為一軍主將,也能走神?”


    漠然聲音如同雷鳴般在寧觀海耳邊炸開,使得他的振聾發聵,腦海嗡嗡作響。


    方宣腳尖輕踢,將腳下一柄斷刀踢在寧觀海身旁,接著冷冷道:


    “兵卒還在衝鋒,你若還沒死,就繼續給我殺!”


    寧觀海臉色微變,接著一咬牙齒,握緊一旁的斷刀刀柄。


    “是!”


    隨著此次攻城,紅眉軍最高將領的洪赤雲被斬,整個紅眉軍徹底群龍無首,很快便兵敗如山倒。


    在接連響起的撤退聲中,紅眉軍全麵潰敗。


    平江守軍足足追殺了五十裏地,直到天色已黑,即將離開平江城的地域,方才極為不甘的鳴金收兵。


    昏黃的夜色之下,戰場的硝煙一簇簇的升起。


    一名名衣衫襤褸,筋疲力盡的平江守軍,默默的打掃著戰場。


    勝利的鼓舞和歡欣已經逝去,取而代之的,則是如同潮水般湧來的茫然和無措。


    “兒啊!”


    “阿哥!!”


    “爹爹!”


    “阿弟!”


    硝煙彌漫,戰旗燒毀,布滿箭羽和冰冷屍體的土地上,時不時便能聽到撕心裂肺的哭嚎聲。


    有臨時披甲上陣的老人,從屍體堆裏扒出一道冰冷的年輕屍身,望著那張永遠閉上眼睛的臉,再也忍不住失聲痛哭,老淚縱橫。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太多太多了。


    勝利的喜悅,在這一刻徹底與他們這些底層兵卒無關,隻剩下至親摯友死去的痛苦。


    這一戰太過慘烈,父子齊刃,兄死弟繼。


    勝了,這一戰的確是勝了。


    可自己的孩子呢?


    自己的兄弟呢?


    自己的爹爹呢?


    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城牆上,是一聲聲激昂歡欣的敲鼓之聲。


    城牆下,則是一道道如同杜鵑啼血的哭泣聲,在這夜色下格外刺耳。


    “別敲了!聽不到下麵的哭聲麽?”


    洗去渾身鮮血,換上一身幹淨墨衫的方宣,冷冷掃了一眼那正在擊鼓的兵卒。


    鼓聲停止,那兵卒又是敬畏又是驚懼的看了方宣一眼,尷尬的收回了鼓槌。


    方宣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那血流成河,一具具冰冷屍體倒在大地上的戰場。


    “可憐白骨攢孤塚,盡為將軍覓戰功。”


    他輕歎了一口氣。


    戰爭一旦開始,對於底層兵卒來說,似乎永遠也沒有贏家。


    搖了搖頭,方宣邁步走向城牆上,臨時搭建的城主府。


    還未走近這城主府,方宣便聽到一陣絲竹悅耳,鶯燕婉轉,鍾鼎古樂齊鳴之聲。


    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裏麵喝酒慶祝,喝彩叫好的種種嘈雜。


    城牆之下,似百鬼啼哭,城牆之上,如人間華樂。


    好一副荒唐景象。


    “方幫主,慶功宴已經開始了,快快有請!”


    守在城主府門口的兩名守將,見到方宣前來,連忙目光發亮,語氣狂熱的恭敬問好。


    如今的平江城,誰不知道這位黑鯨幫幫主方宣,擊殺了那頭虓虎洪赤雲,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逆轉了正常戰爭的局勢?


    方宣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邁步走進。


    這城主府雖是臨時搭建而成,卻並不簡陋,雕梁畫棟,做工精湛。


    方宣邁步走近,目光環伺看去。


    隻見白日裏披頭散發的許印,已經重新換上了那一身官袍,黑白夾雜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苟,用玉冠理正,一派的斯文儒雅。


    在其旁邊,林縣尉和寧教頭麵無表情而立,眼眸低垂,閉眼未曾去看。


    在大殿兩旁,則是一些校尉將領,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口中滿是‘此次殺得紅眉賊大敗而歸,他們必然不敢再來犯’、‘哈哈哈,此次凱旋,我等必將名列青史!’、‘區區紅眉軍,看來也不過如此’等話語,一副豪邁之色。


    還有類似柳家、徐家、蘇家等世家家主,麵色紅潤,一邊抿酒,一邊笑著看向大殿中央那正在翩翩起舞助興的樂師和伶人。


    方宣臉上看不清喜怒,眼底一片陰霾,邁步走進。


    見大殿內並無司空濟懷和方嵐的身影後,他稍稍點了點頭,接著一步步朝著坐在首位的許印走去。


    “方幫主來了?”


    許印看向方宣,眼中又驚又喜,連忙大笑一聲道:“諸位,此次紅眉軍大潰,方幫主居功至偉!可謂沒有方幫主,就沒有我們今日的大捷!”


    “方幫主,我替城內數十萬百姓謝過你!”


    此言一落。


    大殿內眾人紛紛起身,各種諂媚討好的敬酒話語,頓時在整個大殿內,此起彼伏的響起。


    “方幫主,老夫柳玄承敬你一杯!果真英雄出少年!”


    “大丈夫,當如是也!”


    “哈哈哈,此次方幫主如同神兵天降,揚我軍威!殺得紅眉軍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當真是威風至極!”


    “哈哈哈,有方幫主在此,必然嚇得紅眉軍再不敢秋毫來犯!”


    “方幫主此次憑借一己之力,力挽天傾,拯救萬千黎民於水火之中,使得我平江城數十萬百姓,免受刀兵之禍,此乃功德無量!”


    “依我來看,我平江城,當為方幫主立廟修祠,流芳百世,讓我平江城後世的子子孫孫,都知今日!”


    “我等附議!”


    “附議!”


    一聲聲恭維討好聲中,方宣隻覺得是如此的刺耳。


    下一刻。


    “看你們一副慶祝架勢,我還以為此次改變戰局的,不是我,而是你們啊。”


    方宣扶刀而立,目光環伺而過,唇角掀起一抹譏誚森寒。


    “滿堂諸公,袞袞權貴,戰場上沒看到人,這慶功宴上,一個個當真是快活。”


    此言一落。


    整個大殿內,頓時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寂靜的落針可聞。


    許印起身端酒的動作一滯,臉上的笑容僵住。


    其餘人亦是麵麵相覷,支支吾吾的不敢再作聲。


    首位上。


    笑容滿麵,起身端酒的許印,頓時臉色一僵,笑容凝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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