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是個喜歡動腦的人,他發現兩麵圍的前後坎和左右坎可以用“六分秤點”加連線找到坎子兩邊的“僵麵”(麵形坎子中,因承力需要,會有很小的局部不動作)。而四麵合圍的坎麵就又有不同,它需要先點連“秤點”,然後在新的連線上再點連“秤點”,直到畫出一個與原來坎麵方向角度基本一致的縮小形狀,即是四麵坎的“僵麵”。四麵坎“僵麵”的原理是陸先生從無梁殿的結構特徵上悟出來的,殿頂最後留下的承力六角空隙就是“僵麵”。


    坎子中的“僵麵”最怕是虛的,就拿眼前這“四水歸一”來說吧,它的坎麵兒邊沿不是那些長長伸出的屋簷,而是屋簷的影子。這影子一天中還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變化,“僵麵”就也隨之而變化。如果是夜間無月,找不到“僵麵”就更麻煩。這種虛形坎其實是對家最近幾代中新創出來的,所以他們才選擇下午闖入。


    陸先生隻吐了幾口痰就止住了,因為他不需要繼續吐下去,從這幾個點他就可以瞧出最後的“僵麵”。他也不能繼續吐下去了,他感到咽喉處發堵發硬,是那種有痰吐不出的感覺,而且痰中的血跡也讓他很是驚訝:自己沒有受內傷,這痰中血跡是哪裏來的?


    與人交手,你可以裝瘋賣傻迷惑對手。可是在坎麵之中,那些機括弦子不會被你迷惑,它們該動的時候肯定會動,不會猶豫更不會留情。


    江南建築中前院天井所謂的“四水歸一”,那水指的不是海水,不是江水,不是河水,而是雨水。四方雨水都往天井中流下聚攏,寓意著財富都往自己家裏流。


    就在陸先生還在為痰中血跡疑訝之時,虛影的坎麵在不察覺中移動了。這就是隨時同推移而變化的結果,陸先生本應掩在簷額陰影下的頭部露出一點點在坎麵的光線下。


    於是下雨了,雨不密,隻有兩滴,從屋簷上滾落下來,就像是熟透的無錫水蜜桃,就像是剝了皮的滑嫩雞蛋,飽含水分,晶瑩豐滿。


    陸先生趴在地上,這兩滴雨珠滴向陸先生的後背心和後腰脊椎處。


    陸先生是趴著露了一點頭,如果是站立著露出這麽一點的話。那麽這兩滴雨珠的掉落點正好是他的麵門和天靈蓋後部。雨珠本是滋潤之物,可這雨珠卻碰不得,碰到了,就沒命了。


    兩滴雨珠沒有落到陸先生身上,他滾爬著躲過那雨珠。這雨珠落地後並未濕成一片水漬,而依舊是一個抖晃透明的圓球在地麵上蹦跳、滾動,就像是活的一般,並順著不易察覺的坡度朝著各自的方向滾過去。陸先生知道這是在往回道中流,它們可以通過暗藏的回道重新布置到坎位之上。


    滾爬著躲避缺少方向感,陸先生雖然躲過兩顆雨珠,身體卻沒能躲進陰影,反倒是朝著坎麵的中心稍稍進了一點,暴露在坎麵中的身體更多了。又是三滴雨珠落下,掉落的目標依舊是陸先生。陸先生再次滾動躲避過去,他受傷的身體在院子裏青石條鋪成的地麵上留下了大片大片的血跡。


    雨滴越落越密,陸先生反倒不再躲避了,他滾翻了幾下之後便盤腿坐在了坎麵的中間。這個位置很奇怪,竟然所有的雨珠都不會向這個地方落下。


    陸先生現在真的很得意。這種坎麵的布置圖他隻看過一次,自己隻是採用了一點風水堪輿技法中的小伎倆,就輕易找到了坎麵的缺兒,這叫他怎麽能不得意呀?


    雨滴變得稀落了,因為這四麵的簷額是藏不了多少雨水的。陸先生坐在坎麵中間很輕鬆,他甚至有閑暇查看了一下咬合在身上的“搔白首”,看有沒有可能摘下來。那東摸西看的樣子就像是閑坐街頭曬太陽捉虱子的破爛乞丐。


    雨下得差不多了,陸先生知道自己必須抓緊時間趁這些雨珠沒有完全回復到坎位衝出這道坎麵。如果等這些雨珠從暗藏回道重布到坎位,自己要衝出去就要費一番大週摺了。


    陸先生樣子雖然像是個乞丐那樣閑暇,其實心神一直都關注著雨珠落下的情況。眼見著不再有雨落下,他突然騰身而起,兩個縱步往右邊的側門衝去。誰都不可能想到一個渾身浴血、處處是傷的老人會在瞬間變得如此迅捷。


    陸先生喘著粗氣,他心裏非常清楚,自己眼下就憑著這口氣給撐著,要是當年沒學這大換氣法,這把老骨頭一準早就散了。氣息在口、喉、肺、腹間運轉一個來回,身子就已經縱出七八步遠。


    這道坎子輕鬆地就過了,讓陸先生既得意又意外,同時也讓他更堅信自己決策的英明。坎子家本身就是爾虞我詐,在這種環境中的拚鬥絕不能太厚道,隻有耍奸弄詐才能生存。一定不能讓對家摸清自己的想法和計劃,更不能將自己真實的一麵過早暴露在對家眼中。


    陸先生沒有衝到側門的門口,就一步一步退了回來,腳步雖然不是十分沉重,心中卻很明顯壓上了一塊巨石。


    坎麵確實沒有陸先生想像的那麽簡單,他在側門的門口看到了一大片怪異的東西,那就像是一大塊水晶,一大塊寒冰。掉落的雨滴沒有全部回到暗藏的回道中,而是在這側門的門口堆積排列了一大片。這些雞蛋大小的雨滴聚攏著,就像晶瑩透亮的白色蜂巢,不時有白色反光在閃跳抖動。


    陸先生的心裏沒有了光亮,他的一點心火突然間變得如此的黯淡。他不知道那雨滴是什麽,但他知道那些白光閃跳抖動不是因為反光,而是確確實實在動,—邊動一邊發出暗白的光。


    不知道的才是可怕的,計劃被對手預料到也是可怕的。陸先生現在就是處在這樣一個可怕的境地裏。他的計劃沒能實現,坎麵的布置有了改動,和自己原先見識到的不一樣了,“四水歸一”竟然沒有歸去。那雨滴好像也不是那麽一回事了,本來那雨滴應該是劇毒的南海“百層透晶軟膠”,可“百層透晶軟膠”是不會自己閃光和抖動的。對家早就意識到闖“四水歸一”的人會借隙直衝向側麵院門,所以他們在這裏布置這麽一地的雨珠。


    莫名其妙地起風了,風很大,吹得正廳緊閉的花格門咣咣直搖,吹得轎廳天井側的大門吱呀著慢慢闔上,右邊院牆上的扇形側門卻紋絲不動,依舊大開著,因為它不需要關閉,它的前麵已經有一扇門關上了。


    透明的雨珠瞬間變得如此的輕盈,在這陣大風的吹拂下飄了起來,而且沒有散,依舊是連在一起的一大片,晃晃悠悠地,像一大塊水晶簾子,將那側門整個包擋住。


    陸先生在這強勁的風中有些立足不穩,風帶起的落葉枯草讓他有些暈頭轉向。不止是落葉枯草,還有些若隱若現的奇怪東西夾雜其中。


    更為奇怪的是,簷額下麵泄水槽道裏也有一顆接一顆的雨珠飛起,隨後被風捲入那些飛舞的雜物之中。


    江南好啊,什麽都是那麽明媚細膩,就連那風雨天也給人斜風細雨不須歸的愜意感覺。而今天,本不是颳風下雨天,偏偏在這樣—個精緻園子的天井裏,卻是怪風狂卷,雨珠橫飛,完全不是明秀江南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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