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繼續往前,我留下來找。”陸先生覺得,魯天柳和五郎對他來說很重要,他這無家無後的人這些年的快樂都是這兩個孩子給的,他們之間有些東西難以割捨。


    魯盛義沒說話,他目光中那股堅毅重新將情感淹沒。等他斷然迴轉身時,才發現魯恩並沒有停住腳步,他早已經沿前麵的鵝卵石鋪就的花蔭小道拐彎,消失在一座假山後麵。


    魯恩始終沒有回頭,他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前方,根本沒注意後麵。這也難怪,他的任務本就是開道,而且後麵有那幾個主兒在,也確實不需要他再分神。


    轉過假山後有幾株大樹,讓園子的這一處顯得分外陰沉。花蔭小道連續出現了幾段朝下的台階,魯恩小心地走過,來到池塘邊的一處小樓前。這樓真的很小,上下隻各有一間房,兩層房朝池塘那麵都稍呈弧形。樓下池塘一麵有個兩丈見方的石頭平台,挑出水麵。樓頂有伸出的飛簷,樓層間也有飛簷。飛簷下都掛著牌匾,上麵的一塊寫著“觀明閣”,下麵一塊寫著“戲漣台”。


    魯恩站在樓前還是沒回頭。他這樣一個當年的鐵血刀客難道連自己背後沒有一個人跟上都察覺不出?


    是的,他不知道。因為直覺告訴他,背後一直有人在跟著。雖然他們進來後都把步法身形放得很輕,不容易聽到,但隻要是稍有響動,總逃不過魯恩的耳朵,所以他知道,從進後宅門開始,後麵緊跟著的人步法動作就沒變過,輕重也始終如一。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步法身形他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跟自己的一樣。


    魯恩又往小樓那裏緊走了幾步,站在池塘邊一棵大樹旁。從這個位置可以透過花格窗欞看到小樓一層裏麵的一切。這屋子雖小卻很講究,屋裏有生漆雕花的紅木桌椅,兩麵還有貼邊放置的紅木長幾。屋子三麵有窗,朝向池塘的那麵除了窗戶之外還多一扇八格鑲玻璃小門,從這門可以下到靠近水麵的石頭平台上。一層二層的窗戶都鑲了多色玻璃,一般人家不會採用這樣奢侈的做法。


    屋子的窗戶和門都沒關死,一股越過池塘的寒風吹得兩葉推開的窗欞晃晃悠悠,上麵的多色玻璃也隨著這晃動閃閃爍爍。


    魯恩的眼睛往那玻璃窗上掃了一眼,頓時感覺脊樑上寒氣直冒,渾身的汗氣倒豎。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於是雙眼再次在窗玻璃上仔細掃視了一番。結果讓他恐懼地朝前連走幾步。背後的腳步聲還是緊緊跟上,比剛才距離更近了。


    魯恩覺得脊背寒氣直冒,從頭髮裏溜出的冷汗珠子像個蟲子似的爬進了後脖頸。


    窗戶玻璃裏的倒影否定了魯恩的聽覺,他的背後什麽人都沒有。


    魯恩真的感覺到了恐懼,不同一般的恐懼。他曾是個刀頭上舐血的人,多少生靈在他刀下變作鬼魂,所以他不相信也不懼怕什麽髒東西,何況現在是青天白日。


    他曾經見過鬼,是在太湖邊一座廢宅中。陸先生又是燒香念咒又是畫符灑血,最後從正廳前的台階下起出一個骨頭罈子,這就是他見到的鬼。如果陸先生早說出穴點,他幾鍬挖出罈子取出壓在罈子下的鎮宅寶貝不就完事了嗎,要費那許多工夫幹什麽。


    既然不相信鬼那又為什麽恐懼?是因為他確信背後是個人,一個能要他命的人。


    魯恩的恐懼促使他繼續往前邁動步子,他要離背後的人遠一點,他要找到一個對自己有利的地方。


    背後的聲音始終跟著,並且距離繼續縮小。


    魯恩突然意識到什麽,背後的身形步法他真的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得就像他自己的一樣。


    魯恩的眼皮突突直跳,沒錯,那就是他自己的身形步法,自己的背後怎麽會跟著個自己?!


    魯盛義轉過假山石,他沒看到魯恩,倒是有一條往下的花蔭小道拐進了假山底部的石洞。石洞口不高,成年人要低著頭才能進去。洞裏的路也很窄,剛夠一個人通過。


    魯盛義是建宅的高手,他知道,蘇州園子裏都講究疊石理水,水石相映,以構成園子的主景。且不說那水,就說這怪石假山:蘇州依臨太湖,太湖產奇石,玲瓏多姿,植立庭中,可供賞玩。宋朝往後更發展為疊石為山。石頭本就形奇,疊石成山也要順應石頭本身的奇巧玲瓏,所以雖然這假山洞口矮小,洞道狹窄,進去後兩三步可能就是別有洞天。


    但魯盛義奇怪的是魯恩為什麽沒等他就自己先進去了。這樣的假山洞內就算沒坎沒扣,單是憑藉石頭的造型和石塊的空鏤,也是個偷襲的絕佳場所。


    魯盛義將木提箱提起,護住胸前,另一隻手持寬刃木刻刀,微曲雙膝,邁小弓步往洞口闖入。他用這種步法進入洞口可以不用低頭,而且兩腿之間距離放大,一隻腳盡量靠前,這在《遁甲·無計篇》(註:明末浙江一個落第秀才所著,不知其名,隻知其號為“雋樂山人”。其實書中內容並非其所創,隻是對古代今朝各種奇門遁甲運用方法的收集整理。而《無計篇》收錄的都是在無計可施的困境下舍小存大,全命而逃甚至反戈一擊的典例。)中叫做“壁虎倒行”,好處是如果踩到什麽坎麵兒扣子,崩弦落扣的時候,人的身體還沒到扣點,這樣就傷不及要害,留下逃生的機會。另外就是真要被什麽坎扣鎖拿住的話,在必要時還可以像壁虎棄尾那樣舍腿保命。


    魯盛義走入了陰暗的假山洞口,就如同被一個怪獸的大嘴吞沒了。


    鳥逞凶


    快走到雨簷和前廊的交接處時,魯天柳回頭望了五郎一眼,五郎不由地快走了兩步,來到魯天柳的身後。


    等他們一起往前行時,前麵的魯盛義早已經拐彎,進了前廊。他們也跟著拐過樓角進入前廊。進了前廊才發現,這廊道是個隔斷廊,靠他們這一邊半間房長度的位置有一道雕花梨木立壁。這立壁將整個前廊從此處分割成兩段。他們這邊一段很短,隻有半間房。廊外是花圃,立壁左麵的牆上不全是窗欞,還有個小門,應該可以從這門進到樓裏。這樣的隔斷法看來是要把這邊的小段前廊做成一個過道。


    他們依舊沒看到魯恩和魯盛義。於是兩人快步跟上,走進了麵前這座兩層樓廳。


    剛進到樓裏,那兩扇花格漏門便輕悠悠地虛掩上了。這花格漏門跟一般的門不大一樣,花格很少,也很靠上,隻有整扇門上部的三分之一,下麵整板部分反倒有一人多高。


    這樓廳裏很是陰冷,光線也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發黴的味道。這種味道在冬天的房子裏很少可以聞到,除非這房子已經多年沒有人居住了。樓廳裏的家具很全,都是一些造型簡練、工藝牢固的明式老家具。透過漏門花格照進來的斑駁光影落在這些家具上,讓它們顯得更加陳舊和古老。


    隻有家具,卻沒有人,沒有魯恩和魯盛義,陸先生也沒有從背後跟進來。


    “這裏是偏廳,吾到堂前間瞄瞄。”魯天柳嘴裏說的堂前間就是正廳或者堂廳。可這座樓是後院的一座獨樓,應該是這園子的戲樓或者書樓,而不是宅子的幾進連房的正樓廳,所以就管它三開間結構的中屋叫做堂前間。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魯班的詛咒2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圓太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圓太極並收藏魯班的詛咒2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