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荇居唇角掛著笑,但笑意不達眼底。


    默了片刻,他溫聲道:“罷了,你想吃就吃吧。”


    這寵溺的語氣把莊綰雷得滿身雞皮疙瘩,暗道裴荇居果然是做大事的人,能忍能演,而且演技逼真,不知情的看到這一幕還以為他對她多麽深情。


    但不管怎樣,莊綰撿了個便宜,心情頗好。


    “嗯。”她賣乖地點頭,提起爐上的茶壺給他續茶:“璵之待我真好。”


    裴荇居淡淡微笑。


    .


    兩人遊了會湖,午時,裴荇居又帶她去酒樓。


    也不知是裴荇居故意還是怎麽的,他選了京城生意最好的一家。馬車到酒樓門口時,裴荇居親自領她下馬車。


    街邊路過的人以及酒樓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皆探眼過來。


    “難道那位就是前禦史中丞之女?”


    “不是她還能是誰?裴大人出行攜帶女子,除了她再無別人。”


    “這麽一瞧,裴大人還真是喜歡得緊呢,連出門用膳都帶在身邊。”


    “聽說早上還一起遊湖了。”


    “哦喲,果然和傳言一樣,裴大人對莊小姐情根深種啊。”


    莊綰偷偷打量裴荇居,隻見他麵上平靜,看不出什麽情緒。


    “走吧。”他說,也不等莊綰,率先抬腳上樓。


    莊綰狐疑地跟著他上樓。


    這幾日她也聽立夏說了點,裴荇居因為收容罪臣之女,在朝堂上沒少被彈劾。短短數日,彈劾他的折子如雪片紛飛。所幸裴荇居稱病在府沒上朝,是以皇上默默壓下了這些折子。


    當然,對於收容罪臣女這種事,純屬巧立名目。若認真說起來,那些送去教坊司的罪臣女眷最後被達官顯貴們買走,也算是收容罪臣女,可否一樣論罪?怪隻怪裴荇居樹大招風,樹敵太多,彈劾他的人便也沒完沒了,以至於連皇上都暗示他低調點。


    可裴荇居偏偏反其道而行,這才過了幾日,他便公然帶莊綰出門遊湖,甚至還出現在酒樓這樣人多口雜的地方。


    這其中用意,恐怕就他自己清楚了。


    兩人上樓後,進了一處雅間,裴荇居站在屏風前低聲吩咐侍衛事宜,見莊綰跟進門,揮手道:“去吧,別出紕漏。”


    “是。”侍衛領命而去。


    莊綰在桌邊坐下來,還殷勤地給他沏了杯茶。


    “璵之......”她故作羞臊和難為情:“你今日帶我來這被旁人瞧見了,就不怕流言蜚語嗎?”


    裴荇居轉身,笑得溫柔:“怕什麽,我們的事外人早已知道。”


    “嗯。”莊綰低頭。


    心裏卻在琢磨裴荇居此舉是何意。若說早上遊湖有試探她之心,可光天化日下帶她來酒樓就有些難以理解了。


    況且......裴荇居此時還一副深情的樣子,唇邊那點似笑非笑瘮人得很。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侍衛忘了關門,此時房門半敞,從遊廊路過的人能清楚地瞧見裏頭的情況。


    隻見裴荇居親自給莊綰遞了塊糕點,還對她有說有笑,溫情脈脈。


    沒多久,隔壁雅間就傳來交談的聲音。


    “莊家出事,這種時候仍舊對莊小姐不離不棄,可見裴大人人品高尚。”


    “可不是?聽說彈劾他的折子不少,他居然毫無懼色,實在難得。”


    “沒想到裴帝師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啊!”


    莊綰微笑傾聽,心裏嗬嗬。


    這會兒,總算明白裴荇居今日帶她出來的目的了。


    她看向裴荇居。


    裴荇居端坐一側不慌不忙地品茶,唇角始終含著點清淺的笑,似乎對於隔壁雅間的傳言極其滿意。


    須臾,他出聲:“看什麽?”


    莊綰猛地回神。不料裴荇居這般敏銳,她隻是餘光偷偷地瞥,他未抬頭也能察覺。


    “璵之......”她問:“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什麽?”


    莊綰麵容擔憂:“朝堂有人彈劾你?”


    裴荇居盯著她,忽而一笑:“無礙,我會處理。”


    莊綰心裏撇嘴,她當然知道他會處理,而且為此還特地拉她出來利用一番。


    這個心機boy!


    .


    裴荇居此人做任何事都不會無的放矢,目的達成便不再多費心思。與莊綰在酒樓坐了會,待菜上桌,他突然起身:“我還有事,就先不陪你了。”


    莊綰望著一大桌菜,傻眼:“你點這麽多不吃了?”


    裴荇居淡笑了笑,轉身出門。


    “......”


    默了會,莊綰拿起筷子:“不吃正好,全是我的。”


    桌上全是酒樓的招牌菜,板栗燒雞、三鮮鴨子、佛跳牆、梅花豆腐等等,看著倒是色香味俱全,隻不過......莊綰嚐了幾口,就明白裴荇居為何對吃食不感興趣了。


    這些菜是真的不好吃,白瞎了這麽好的食材。


    莊綰興致缺缺地用了些,午膳結束已經是午時過半。


    呂侍衛進來:“莊姑娘,大人說了,等姑娘用完膳就送您回去。”


    “走吧。”莊綰點頭。


    可臨上馬車時,她想了想,開口問:“我可否逛逛?”


    呂侍衛遲疑:“莊姑娘想買什麽?”


    莊綰一愣,也是,她身上沒錢,沒錢還逛街不是找虐麽。


    “算了,”她道:“我們回去吧。”


    轉身時,無意瞥見個身影,她突然頓住。


    不遠處一家戲樓門口,站著個衣著華麗的男子,那人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白衣玉冠,手執折扇,靜默望著她。


    他臉上分明無任何表情,卻莫名令莊綰心絞了下。


    莊綰並不認得此人。


    她很清楚心底的那股熟悉感和牽絆是下意識地冒出來的,或許這具身體的主人與那人認得?


    愣神間,呂侍衛問:“莊姑娘在看什麽?”


    “你可知那人是誰?”


    呂侍衛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隻來得及窺見門口停放的馬車,而人早已進了門。


    “莊姑娘,那是大曌國國舅府梁家的馬車。”他說。


    .


    裴荇居回府,沈禕早已在書房等候。


    “何事這麽急?”他踏進門檻問。


    “刺殺你的人抓到了。”


    “誰的人?”


    “誰的人暫時不知,這人嘴硬得很,我們抓到的時候他差點吞藥自縊,還是薛罡打掉他的下頜才免於一命。”沈禕問:“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必,先關起來餓上幾日,再讓薛罡好好招待。以薛罡的手段,鐵打的人也難以熬過三日。”


    “好。”沈禕點頭:“我一回傳信給他。”


    說完這事,他神色又變得促狹起來:“聽說你今日帶莊小姐出門遊湖了?”


    裴荇居漫不經心點頭,走去書架旁取東西。


    “還去了酒樓?”


    “就這麽好奇?”裴荇居取下一本書翻開。


    “豈止我好奇。”沈禕笑:“你是不知,你這舉動驚掉許多人下巴,連朝堂之人也紛紛側目。說吧,你意欲為何?”


    裴荇居取了書坐回桌邊:“一為試探。二則......朝堂有人揪著我不放,與其處處受掣,倒不如坦坦蕩蕩帶她出門。”


    “我明白了......”沈禕點頭:“反正事情也這樣了,還不如另辟蹊徑,博個有情有義的名聲。”


    “這主意倒是不錯,甭管朝堂那幫人怎麽攀咬,但在百姓眼中你裴荇居是個有情有義之人,風言傳到皇上耳中,兩相一對衝,這事便也就這麽和稀泥過去了。”


    “既如此,你可試探到了?”他又問。


    提起這個,裴荇居停下來。


    他長睫微壓,眸色凝了凝:“她行徑非尋常閨閣女子,性情也古怪,而且......她知道我的許多事,甚至可能更多。”


    “若說有人指使,那幕後之人定然非常熟悉我。”


    “你不會是說我吧?”沈禕跳起來。


    裴荇居無語瞥了眼:“有可能我們當中出了內鬼,也有可能......”


    “你能不能一次性說完?”


    默了默,裴荇居不大情願道:“我過去與她確實認得。”


    沈禕樂了:“我看就是第二種,若我們當中真有內鬼,事情可不會是這樣發展。”


    “你就是跟這位莊小姐有私情。”


    他十分肯定道。


    這話像是對症了裴荇居的心思,他臉色有些難看。畢竟這事實在詭異,隻有第二種緣由解釋得通。


    他有些煩躁,不大願意繼續這個話題。


    “建太廟的事你有何計策?”


    沈禕反問:“皇上對這事是何態度?”


    “皇上自然不願意。”


    “他說的?”


    “我猜的。”


    沈禕點頭:“這就好辦。為太後建太廟雖說是禮部出的主意,但誰人都清楚禮部是梁公的人,而梁公是太後胞兄。咱們抓些梁家的把柄使勁彈劾,就算不能阻止,至少也先拖到把各地稅賦清算結束,不能讓他們在這個節骨眼渾水摸魚。”


    “不必咱們的人出頭,”裴荇居道:“把證據丟給禦史台高儆,高儆自詡清流忠良,骨頭硬。有他在,想必夠梁公喝一壺了。”


    .


    莊綰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府,進了木樨院後,見立夏站在正屋門口等候。


    想到什麽,她背著手慢條斯理走過去。


    站在立夏跟前。


    立夏莫名其妙:“莊姑娘為何這樣看我?”


    莊綰抬手撫了撫額邊的發絲,對她嫵媚地眨了下眼:“我今日心情好,想吃海參鮑魚燕窩。”


    立夏忍了忍,沒忍住:“莊姑娘,您上次想吃這些時許嬤嬤就說過了,大人清廉,府上沒這些東西。”


    “哦,是麽?可是......”她氣死人不償命地笑道:“璵之說山珍海味、美食珍饈盡滿足我呢。”


    “......”


    “海參蔥爆,鮑魚要蒜蒸,燕窩清燉,去吧。”


    立夏在門口杵了會,狐疑去了。


    莊綰進屋,徑直去內室換了身衣衫。如今快五月的天氣,稍微動一動就容易出汗。


    所幸今日倒也值得。


    她在裴荇居麵前央求吃食,可不是真為了那口吃的,而是央求在裴府的話語權。


    裴荇居一日不承認她,驚蟄和立夏這兩個丫鬟將她當作犯人看,她在府上做點什麽也束手束腳。唯有如此,往後才能自在些。


    果然,立夏去了趟後,再回來已經變了副神色,看莊綰的目光古怪起來。古怪中透著費解,費解中夾雜幾絲恭敬。


    她此前去詢問許嬤嬤,然而得到的答案卻是裴荇居準許莊綰的要求,並告訴她們,往後莊姑娘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若是尋常吃食就罷了,海參鮑魚那可是稀珍之物,千金也不一定能買得到。而這位莊姑娘說吃就吃,語氣還尋常得很。


    想到此,立夏就心疼,暗暗唾棄自家主子是個敗家子,居然這般寵愛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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