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11-06


    端容姑娘靈巧白皙的手指在拉弦上撥弄兩三下,琵琶曲斷斷續續想起,音色尚不連貫,曲風盡現。隨即手指撥弦的節奏加快,曲調連貫,聲聲壓抑,好似黎明前刻最磨人的時候。樓下各人,屏息危坐,呼吸沉重。曲風漸緩,流暢平穩,眼前仿佛看到東方天空呈現魚肚白,微微一笑,看來天就要亮了。旋即曲意高亢,紅日在山穀裏初現半張臉,聽眾的表情也隨之而動,就好像看到了希望之光一樣凝神膜拜。而後不知是哪一隻林鳥打破了這一片寂靜,山林裏的鳥兒們都嘰嘰喳喳交換起來,高音低音錯雜交織,好一個喧鬧的淩晨!泉水叮咚,結晶透澈的泉水衝刷山石,發出清脆的聲響,山穀裏的人們往來如織,紛紛到泉邊洗漱。隱隱約約地,可以聽見人們交談的笑語。女人們端著木盆前往溪邊洗衣,男人們扛著鐵扒下地……下地幹活的人們覺得肚子餓了,望著家的方向,抬頭時,卻不見炊煙,而是濃密的黑煙冉冉升空。饑寒交迫中,趕緊向村子裏趕過去,所見景象讓這些身強體壯的男子也無力垂喪:雞鴨亂飛,到處都是屍體和鮮血,還有一些手裏拿著武器的軍人正向他們一步步走來,手起刀落,音瑟頓息,曲終。


    大廳裏掌聲如雷。


    “一個誤落塵網的仙子。”背後徒然想起柳茵澤的聲音。我思索片刻,方想起他是在回答我先前的問題,才過了片刻功夫,我卻覺得隔了一個世紀。


    我的目光再度停留到這個端容姑娘的身上。隻見她一聲白衣,腰間束著黑色緞帶,眉峰如蹙,眼中擒淚,眼睛下麵全由一方輕紗遮臉,看不清容貌。借著這雙眉眼,我已斷定這是一個處處鑲著憂鬱氣質的女人。這樣的女子有中神秘的吸引力,讓人情不自禁地憐惜。可是,在歌樓風塵裏,擁有這番氣質的女人真不多見,哪一個不是強作歡顏,遇上不買賬的客人,甚至還會罵罵咧咧說她笑得不好看,人是來買笑不是來買哭的。


    在我仔細打量這位氣質特殊的姑娘的同時,也三三兩兩地聽到一些新嫩在詢問端容姑娘的消息。


    原來這端容姑娘姓楚,原名什麽無人知曉。隻知道十三歲就在這怡人坊賣藝,後來得到當時的相國公子,也就是現如今的相輔的賞識,包養在怡人坊的一間後院裏頭。端容是否願意出來見人或獻藝,全憑她自己喜歡,任何人都不得橫加幹涉,更別說是強迫。她的一切費用皆由相府承擔,可是聽說柳相從來不在她那兒留宿,也從來不會傳她伺候,總是坐在專用包間裏頭尋歡作樂,聽聽小曲。聽到這裏,我忍不住向包間裏坐著的那位看去。隻見他氣定神閑,麵不露喜憂。


    我有些待不住了,將頭重新轉回大廳,剛巧迎上端容詫異且黯然的目光。四目相對,雙方都有許多疑慮需要解開。端容先躲開了,她向台下觀眾深深鞠禮,而後轉身退去。(.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在明亮火燭的照射下,我分明看見她眼角滴落的淚珠。


    我搬了張椅子靠在欄杆上看下麵的表演。柳茵澤嗤笑了下,“看來你還真愛上這地方了。”


    接下來的是曲詞歌唱,名曲配美人,曲是時下最流行的柳大才子填的曲,唱的人是怡人坊人氣最盛的花魁女。歌聲婉轉,意境優美,贏得了更多的掌聲和歡呼。看端容,主要還是因為神秘;聽花魁,那就是俗人對於名人的追捧。花魁不是人人都能搶得到手,但是你若連她的一支曲子都沒聽過,豈不是白來了怡人坊?


    最後的一個節目帶有互動性質。由現場人員出題,柳大才子現身作詞,然後由歌姬當場吟唱。


    看到一聲破落的柳文舟登台時,下麵一個個哈哈大笑,都扯著喉嚨喊:“哎呀,這不是今年的狀元郎麽?這麽放著好端端的官不做,跑這脂粉堆來了。是舍不得你哪個紅顏知己麽?”


    柳文舟漲紅了臉,他極力裝作充耳不聞的樣子。可是下麵的人哪裏會放過他,一個比一個過分。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對於科考,柳文舟下足了功夫,也將全部的希望投寄在這裏,可是結果是他考中了,也出名了,仕途卻從此絕緣了。也許那無數個寂寞淒清的夜晚,他對著滿天繁星落淚,後悔自己不當一時糊塗說了混賬話;也許他半分悔過也沒有,隻是感歎世事艱辛,人心刻薄。再來一次的話,他還會不會說那一番話?


    初時,他還帶著滿腔羞惱憤恨回瞪下麵這些人。可看到他們錦衣玉食,油光滿麵,他自覺沒什麽底氣,低著頭等人出題,趕緊做完曲子,他好開溜。這些人並不急著出題,極盡各種犀利調侃他、嘲笑他。


    “這些人真過分。”我聽了都覺得義憤填膺,“柳文舟都這麽可憐了還落井下石。”


    柳茵澤好心提醒道,“你可別忘了你才是那個推他落井的人。”


    “我那是為了好好栽培他,銼銼他的銳氣。”我不滿地分辨。


    柳茵澤極為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知不知道,有句話叫做好心辦壞事。身為主宰他人命運乃至生死的人,你以為你的一個決定隻是兼顧了社稷蒼生,殊不知對這個人的一生造成多大的傷害。”


    “官場不需要一個自以為是,處處逞能的英雄好漢。”


    “你對這個圈子倒是看得透徹。那麽問你,你處處按著你的標準來選拔人才,所有人都順著你的話說,沒有逆言,難道你就覺得這個天下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嗎?”他舔了舔幹澀的雙唇,繼續道,“你也別跟我說,想把他們改造成什麽樣。人的性子是由天定的,你不要妄想從骨子裏改變一個人。你覺得你在以大局看世事,犧牲點小利也是必須的,可是對於每個人來說,就是一生的前途。沒有嚐試過接納這個人,你怎麽知道這個圈子是否合適他。也許,這樣的人帶來的衝突能改變這圈子裏原有的詬病呢!”


    見我不在與他論辯,他笑了笑,繼續道,“不要總以利弊來辦事。”


    我詫異地看向他,這個人說的話,和那隻妖的觀點好相像。


    那個駐紮在柳茵澤心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他包養一個女子而又不將她娶進門,也不強迫她是否賣藝。他到處散財,僅僅是因為家裏錢太多,需拿出來炫富嗎?


    就在我們說話的當口,柳文舟已經完成今天的業務,可以暫時功成身退了。


    柳茵澤喚來一個夥計,給他五兩銀子,吩咐他,“拿去,這是柳文舟應得的酬勞。”那夥計掂量這不輕也不重的銀子,愣愣發呆。柳茵澤追了一句,“多的沒有,就這麽點。”


    我知道柳茵澤向來一擲千金,隨便打個賞也比這多出十倍。可是他隻拿出五兩,為的是照顧柳文舟的尊嚴還是別有安排?


    待夥計出了門,我才盯了他片刻,“小氣鬼。”


    柳茵澤聞言,扯著嗓子把那人叫回來。我以為他要追加一點,誰知他盡囑咐那夥計喊個解風情的姑娘來。把我鼻子都氣歪了。


    他攤開兩手,“沒辦法,我就這麽窮,母國財大氣粗,你去接濟那個柳文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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