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1-09-22


    這一天,全國的子規都在同一時間鳴叫。正值孤王邱釜辭歲八年零一個月……


    各地的老百姓們正忙著春耕。百官向往常一樣上早朝,到了正殿,抬眼一望,高處竟然有兩個禦座,一左一右並排著。大堂之上,不可喧嘩,但是僅此一物,已經讓這些文武百官議論紛紛。究竟是何人,膽敢染指天子寶座,與天子並駕齊驅?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這——這不是要亂套了嗎?國禮不可廢。待會兒,一定要好生勸誡勸誡君上。司禮的春官倒是一片赤膽忠心,比之大殿之上的其他人來,過之甚許。


    隨著宮人的入朝長喝。百官跪迎,一行人在莊嚴肅穆的朝陽斜暉裏走過,為首的兩人看上去年紀都不大,卻統領了一個國家的朝野。而這兩個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渝王邱勤與其母親我本尊。我們母子一左一右入了座,渝王邱勤坐正座,我坐在他的右邊。


    ——有本上湊,無本退朝。輪崗的宮人雖然吃驚,但畢竟也是見過一些市麵的。稍稍平複了下之後便像往常一樣唱起來。


    ——麵對著一幹臣子,這句耳熟能詳的台詞,也能讓人聽得血氣蓬勃,激揚文字。


    “慢!”我毫不猶豫地在他拖完最有一個音時打斷,弄得他好生沒臉,灰溜溜地閃到一邊。見此時大堂之上,連個喘大氣的人都沒有,百官無不一麵貼地,莫敢抬頭。我稍許放柔了語氣,道,“眾位愛卿平身吧?”


    可是,一眼望下去。隻有瑟瑟發抖的背脊,沒有要站起身來的臂膝。


    “眾愛卿都是耳背了嗎?”我對這樣的效果顯然是非常非常的不滿意。


    “太後娘娘,請恕魏禮鐸鬥膽。”隻一人直起身來,卻仍然是跪在那裏,膝蓋都沒有離地。“我等皆是跪天子,故而天子讓我等起來,我等未敢有半分怠慢。可此時天子一言未發,而太後您讓我等起,似乎於禮不合。”


    “那當怎樣,才是合了禮法?”我悶叱了一聲。


    “不若……不若君上先讓我等起身,待我等再跪太後之後,您再……”


    他其實也沒敢往下言明,他們剛剛可是連我一並跪了的,現在隻由我來招呼這些人起身,當然不樂意。所以用宗主禮法壓製與我。可畢竟我是主,下麵此等皆是仆。立法法之下,他們又何嚐不是犯了君臣之逆。這個時候,我本能地想喊“放肆”以振我威,抑製了許久,才恍若無物地答道,“好啊,我同意。”不待他說完,我就答應了下來。扭頭對著勤兒示意。


    “眾愛卿平身——”勤兒嚷道。


    百官起跪。


    然後我一甩衣袖,“蹭蹭蹭”地下了殿,沿著原路返回,身後更無一人追隨。臉上更是半點喜色也無。不用回頭,我也知道,後麵這些人的臉色(包括勤兒在內)都好不到哪裏去。開罪了太後等於開罪了君上,這些大臣盡拿我挑刺,為的是維護宗族禮法,說白了無非就是看不上我們孤兒寡母,新君稚後。


    然,君上畢竟是君上,太後畢竟是國母,他們此種做法,得意一時,卻也失去了我的信任。他們是得不償失的,我這樣寬慰自己。


    **


    中途遇著了柳茵澤,與他打了個照麵。禮畢之後,他淡淡道,“果然將你趕出來了?”


    我想他用了這個趕字似有不妥,犯了我的尊嚴,可是終了還是點了點頭。“那個司禮小官叫什麽魏禮鐸的也不笨,話未說完,意思倒是表達很清楚。哀家拿他不住,隻好一甩衣袖出來了。”


    隻見他聞言“嗬嗬”一笑,“這些官吏成日裏吃飽了沒事幹,一直就是這樣子,也早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寸功未立,倒是整天隻會駁斥那些有所作為的人。君上一心想做個聖主明君,管天下太平,他們卻這個不行,那個不成,還有哪個不許。反正想要指望這些人,那就隻好天天受著這些鳥官的閑氣。”


    “那就把這些人都殺了!”我餘怒未消。其實也就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知道這樣做是非常不現實。繼而拿他開刷,“話說回來,你這丞相都還沒當上,就開始數落起同僚來了,不怕以後開罪了百官,以後在官場難混麽?”


    “無妨。”他胸有成竹地說,“百官之中,至少有一半是舊相府的人,也就是我的人,更不用說分派到地方去的那些。你說,我還有什麽好懼怕的。”


    我為此深吸一口涼氣,“不是說你們的人已經損兵折將,傷亡慘重麽?”哪兒又冒出來這許多人!


    “有我在,太後你就安安心心當好你的國母便是了。死去的那些,大都是父相擺在明裏的舊部,私下裏培養出來的新人,還有暗中籠絡的那些,都是先王所不知的。還有麽,臣下不才,也有那麽一群酒肉之交。總之,我來投奔於你,總得讓你覺得物超所值才行!”


    物超所值,物啊物,都聽見了吧,他把自己當做物啊,我也就這樣子安慰自己。“的確是物超所值。看來這一票,哀家和勤兒還真是賺了。半壁江山都落到你手上了,哀家要是再殺幾個蝦兵蟹將,正好給了你們君王無道的借口。”


    柳茵澤莞爾一笑,“太後知道就好。”


    “等等,”見他正要起身拜別,我急忙喊住,“那個呈給君上的奏折,不會都是你給挑唆的吧?”想起那一大摞一大摞的“請參照某年某月某某日遞上的奏折及批閱”我就火冒三丈,那玩意兒太坑人了,不隻勞心,還勞身體。


    “怎麽會?”他嘴角浮現一抹笑意,“那時候君上看的奏折都是父相精心挑選過的,可是我看他仍然那麽辛苦,處於好心,提醒那些官吏給個參考意見什麽的,具體事項由君上定奪。我發誓我當真是出於好心,其實那個時候他就算是不看那些東西,都一樣可以過得舒舒服服的,誰讓我這外甥性子倔呢!”


    我沒好氣地瞟了他一眼,你們父子想獨攬大權,操控朝野,居然還把自己捧得如此大義。有今天的這個結果,不會也是在他的掌控之下的吧?別的我不敢說,但就今天這個控場來說,與他預計的分毫不差。大臣們不服勤兒,就讓一個令他們更加不服卻又奈何不得的人來發號施令,結果他們肯定得抬出名正言順的王來。包括我的負氣而走,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那個司禮的春官,不會也是你給安排的吧?”我試探性地問,“改天別被哀家揪住把柄,到時候一定要他好看。”


    “這些小嘍囉都無關緊要,對朝廷也還忠心,你沒必要拿他們出氣。”


    “是啊,你倒是個大頭來著,除掉你……”


    “除掉我,這個朝野就全散了,太後還幻想將人心聚集起來,門都沒有。”


    “你——”


    柳茵澤突然一改調侃語氣,垂目正色道,“太後還是稍安勿躁,等待天下安定歌舞升平的好消息吧。太後若是真的想殺人,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殺得玉清真王,攻下南疆,收複山河,重振國威。茵澤還要趕著赴任之事,請恕臣告退。”


    猝不及防地,我抓住了他的胳膊,在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狐疑地想這邊望過來,而我終是不好意思地鬆開了手,道:“不能親自為柳愛卿授予官職,實在是哀家畢生之遺憾。愛卿此去,多加保重。”


    我從來都不相信他人的誓言,也不相信他們的承諾,一旦你要求他們兌現,他們就會反口撕咬,程度最輕的,就是拒不承認自己說過的話,要不就是用千百種理由來搪塞。可是我眼前的這個人,他急不發毒誓也沒向我保證任何,隻是開口便要你安心。想到那本冊子那些圖畫,突然意識到我一下子失去了很多很多。


    可若不是這樣的結局,我與他之間也許永無再見之時。誰又能知道,這個僅有兩麵之緣的人,再見時已經疏離遠去。如果不是那個冊子,我又怎麽會知道這個人藏了這個秘密好久好久。


    在我還在我為自己的孤寂冷清感傷的時候,竟然會有一個我幾乎都從不知曉的人,為他心中遐想的我的一顰一笑或喜或悲。在我春風得意地進行封後大典之時,那一個人隻是守在必經之道的某處,帶著又愛又恨的情緒望著我上路。假如,假如我不是太後,他也不是那個柳王後的弟弟,是不是這樣的一對人兒應該走到一起?


    可是——感動歸感動,我終究不是那個可以拋下一切出遊的人。他現在的眼裏,也看不到那種帶有私人的情愫。我衝著十分勉強地苦笑了一下,然後放開步子大步離去。這個人,從見的第一麵起,就已經是注定要失之交臂了。


    他,會是一個出色的丞相。


    附:邱世王朝渝王二年,前相國之子柳茵澤官拜丞相,官名由相國更為相輔。柳茵澤奉渝王邱勤與治世太後之命,解散門客三百人,門下幕僚更是不敢妄動。其他顯貴紛紛效仿。此後,王權漸威,相權漸弱。百官們開始向年輕的渝王和太後俯首貼耳,政權也開始慢慢地重歸天子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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