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進閣樓,鼻端便竄進了濃烈的藥香。細細分辨,發現這藥中大有乾坤。藥香之中所含駁雜,藥性剛烈,大致是培本固源、定鬼安魂之效,卻又有幾分不對勁,一時三刻倒也察覺不出。卻不知究竟是如何嚴重的病症,需得用如此剛烈的方子續命。


    寧朝暮對這還未謀麵的王家小姐憑空生了幾分憐憫。


    順著樓梯往樓上走。這木質階梯狹窄至極,且頗為陡峭。不知是年歲已久還是許久不曾有人踏足,這一腳踏上去,便有隱約咯吱之聲,伴著幾分晃晃悠悠的不落穩。寧朝暮走的顫顫巍巍,卻不曾想被嶽燼之一手在身後護住了,登時放心下來,便不再如此緊張。


    轉了幾個彎,到了繡樓三樓樓梯盡頭。前方是一間寬闊的會客廳,會客廳前頭便是一扇雕花古樸的房門,想必便是那王家大小姐的閨房居所。


    王仲陽帶著三人上樓之時,那閨房的門也似是聽到了房外的聲音,慢慢打開。從房內出來之人是一三十餘歲的婦人與一五旬上下的婆子。那婦人一襲華服,麵容姣好,清麗有加,卻愁容滿麵,不得舒展,兩鬢甚至有了隱約白絲,如此細細一觀憑空竟老了幾分。


    她與那婆子從房內出來,轉身把房門關上。抬頭見得眾人便頷首以對,之後對王仲陽盈盈下拜行了一禮。


    “老爺。”


    原來這美婦人便是王仲陽的結發妻子,王家大小姐的生母。想必那麵上愁容與鬢間白發想必是長年累月擔憂女兒病情所致,真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夫人免禮,彥兒今日境況如何?”王仲陽趕忙發問,對女兒的病情十足擔憂。


    “還如過去那般……”王夫人拿著絹子暗地抹淚,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可這過去那般,究竟是何般?卻絲毫也沒忍心提及。


    寧朝暮定睛細看,這王夫人雖神色憔悴,卻並無病態。思及昨夜眾人相商所得胎病之談,想必與王夫人體質無關。於是心裏便如此暗地下了結論。


    嶽燼之張口與這夫婦二人寒暄幾句,之後就體諒至極不再多說,與寧朝暮、葉篇遷二人對視一眼,便起身進了那閨房。


    推開房門,衝麵而來的是方才樓下所聞的那股子藥味,卻比樓下氣味要再濃烈百分。也難得這王夫人能在此種環境之下照料女兒恁多時日且不生崮病,轉念一想卻道這王家家主王仲陽也是一擅醫之人,怕是早先便為妻子做了些準備。


    深門大族著實是底子豐厚,處處皆深不可測,存有後招。如此一來,三人心頭皆是又重了幾分。這般大族手段盡出皆是醫治無法,憑他們三人,又能翻得出什麽樣的新篇?


    搖搖頭,甩掉這些個極其負麵的想法,寧朝暮隨著嶽燼之與葉篇遷往房間之內走。抬眼四處打量,見房間四周皆是霧幔輕紗,房中布置精巧,處處可見小女兒家的心思。


    轉過當門的雅致屏風,屋內正中倚牆便是王小姐的繡床。床上帷幔被撩開,遠遠便可見床上躺著的嬌小人影。


    走到近處細細一瞧,三人皆是麵上一凜。


    這床上之人與寧朝暮似是差不多年歲,柳葉彎眉,鼻梁挺翹,櫻桃小口,與那王夫人有著七分相似。想必若不是因得這病症,定也是個頗有佳名的美人。可如今,美人臥榻不醒,黛眉緊蹙,唇上幹裂出血,麵色蒼白近乎透明,惟有眉間虛噬之氣凝繞,帶出了三分灰白死氣。怕是在這昏睡之中亦是忍受這無窮痛苦,如同身置煉獄。


    嶽燼之皺著眉,一掀衣擺端坐在窗前矮凳之上,修長手指伸出,搭在王家小姐纖細的腕子上。閉眼問脈許久,嶽燼之睜眼起身,對葉篇遷使了個眼色,便與王家家主夫婦二人細細碎碎地說些話,問了些邊邊角角的問題。


    葉篇遷隨之坐下,同樣探手把脈,麵色隨著時間的推移亦是愈發凝重。少頃,他從懷中摸出一根銀針並一隻玉質小瓶,伸手用銀針刺破王家小姐的中指,滴了幾滴鮮血在那玉瓶之中。有用一方巾子將那兩樣物什包裹好放回懷裏,這才起了身。


    寧朝暮單看這二人的臉色,心中便也能隱約知曉這情況究竟是如何棘手。雖說前幾日她盼著王家來使早些來到,可如今王家小姐就在眼前了,她卻更擔心若是萬一看不好,那這五色斷腸花便又成了泡影。


    王家小姐與妹妹寧歆兒如今確是病難相連,似是成了那一生俱生一殞皆殞的死局。


    深吸一口氣,寧朝暮彎身坐在那床前小凳之上,閉著眼便伸手直搭王家小姐的腕子。指間所觸是不似活人一般的冰涼,靜下心來細細感受,隻覺脈搏微弱近乎於無,肺腑經脈皆有凝結堵塞之症。


    這一回把脈下來,寧朝暮起身之時搖搖晃晃,麵上所幸被那烏黑妝容所遮掩,否則定會見蒼白慘淡之色。


    這王家小姐,怕是沒救了。


    “三位賢侄,小女這病……”


    嶽燼之稍加沉吟,拱手對王仲陽說:“王家主,可否為您與尊夫人問脈?”


    “這……”王仲陽聽此,麵上一片遲疑之色,顯然是極其不願的。


    王夫人見這三位年輕人並未如同其他人一般,問過脈之後隻說一句無法可施便走,心中升起了一絲殘存的希望,目色乞求望向王仲陽。


    王仲陽沉思許久,感歎一聲,最終說道:“也罷,也罷,既然昨日……便讓你們診一診脈又如何……”


    麵上卻是一色決絕之意。


    ……


    待得三人從王府出來,寧朝暮仍舊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嶽燼之牽著他從王府回到客棧,路上一句話也沒說。


    方才為王家家主診脈之後,卻是與昨夜的猜想並無不同。這王家家主的脈象,雖相對而言強上太多,但在本質之上與王家小姐並無區別。


    可為何王仲陽能活到如今,王家小姐卻藥石無救?觀這王仲陽確是愛女如命之人,若是有方法救治女兒,定是不會見死不救的。


    真真是件怪事。


    診脈之後,嶽燼之便與王仲陽說須得回去三人商討些時日,幾日之後再來。接著又寬慰了夫妻二人幾句。王夫人自是一派感恩戴德的樣子,可王仲陽麵色並無幾分緩和。想必是心知女兒究竟是如何情況,不認為這三個年輕人有何建樹。卻也不欲打擊,當下便應下了。


    “篇遷,小暮,坐下說。”


    嶽燼之將人帶回了自己房中,將房門關好,似是有話要說。


    “篇遷,你有何見解?”


    葉篇遷垂著眼,思索片刻,說道:“往小姐的脈象,與毒有關。房間那藥味,我聞著也不對勁。究竟哪裏不對勁,我也不曉得。所以帶了幾滴血回來,待會兒回房間研究一下。”


    “小暮,你呢?”


    “這脈象,放在常人身上早就死了。王家小姐撐到如今,也著實不易。”


    說罷便是一聲幽幽感慨。


    “可是她為何會延命到現在?是那藥麽?到底有何古怪?……”


    房間之中霎時間陷入了沉思,三人或坐或站或走,皆是眉頭緊皺。


    許久之後,寧朝暮眼前仿佛豁然一亮,出言說道:“我或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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