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十月十六。


    今兒是賞藥大典單科比試結束之後第一天,天氣尚好。原本寧朝暮約了嶽燼之與葉篇遷出門賞玩,卻因得姚不平至今未歸,葉篇遷略有焦急便想去尋他而宣告破滅。


    待得葉篇遷尋人未果回到客棧,已經日頭西斜。商量之下便將賞玩之約改至來日,寧朝暮今日頗為開心,麵上倒也沒有幾分失落。畢竟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凡事都需淡然。


    寧朝暮這些日子心頭的堵物少了許多,如今一閑下來,便想著做些女兒家的活計。晌午吃過飯便拖著嶽燼之去了城東的針線鋪子,買了些讓嶽燼之完全看不懂的物什,問她卻也不答,一派神神秘秘的作風。


    一轉眼已是暮色藹藹,夕陽偏照折射入房間,氤氳出幾分頗為安然的暖意。嶽燼之自晌午回來便一直陪著寧朝暮坐在房裏,聊聊往事說說閑話,順便看看寧朝暮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他與朝暮相識三月有餘,在山上過了不少平穩日子,卻從未見過寧朝暮玉手之中放下過醫典,做過這些女兒家的玩意兒。


    說說笑笑便也不覺時間過的快。待到天色昏黑該掌燈的時候了,嶽燼之便強行沒收了寧朝暮的家夥什兒,怕她看壞了眼睛。正巧寧朝暮肚子已經咕咕作響,便去隔壁敲門,叫了葉篇遷一起下樓覓食。


    還未等得下到樓底,卻又遇到了一個熟人。


    顏何安匆匆而來,與正要下樓的寧朝暮三人撞了個正著。他與三人打過招呼之後,便開始言談吞吐,直想邀了寧朝暮單獨說些話兒。


    寧朝暮回頭看了看嶽燼之,隻見他麵上笑意翩翩,一副不欲表態的樣子,去留隨她。倒是葉篇遷細細的丹鳳眼斜斜一瞥,冷言冷語說道:“顏兄或覺得我是外人,便無妨避著我。可是我這嬸嬸,卻是早已嫁做人婦,顏兄還是莫要避著我嶽叔的好。”


    一語驚起千重浪。不過這話雖說說的讓葉篇遷自己心裏也有些別扭,卻是收效甚顯。起碼顏何安麵上的表情也甚是精彩。但是亦是讓葉篇遷提醒了自己,原來佳人早有所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葉篇遷葉小公子確是不善兵法。白白讓嶽燼之撿了大便宜。


    “寧兒,你何時與嶽兄結成了如此良緣?”


    寧朝暮麵上一陣尷尬,卻是辯解也不是,不辯解也不是。畢竟二人對姚不平葉篇遷兩人一直稱作是夫妻,此般若是辯解,必然會生些不必要的麻煩。可若是不辯解,那確是讓嶽燼之為難的。


    正當寧朝暮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嶽燼之開口替她解了圍:“我與朝暮隻是定下了親事,出門在外為了方便便索性以夫妻相稱。他日成親之時定將通稟顏兄,畢竟顏兄是小暮的異性長兄。”


    這話說的圓轉至極,當下便把所有的事端如同和稀泥一般一次遮掩了去。但是誰肚裏有了悶氣,誰肚裏得了安慰,確是不言自明。


    今日顏何安所來確是有事。


    此事倒是與王家無關。(.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這十月十九是寧朝暮的二十一歲生辰。原本這日子是連她自己都忘記了的,卻不曾想此處還有一人名喚顏何安,更不曾想,顏何安顏老兄對這個日子記得仍舊清清楚楚,更更不曾想,顏何安無奈將此事透漏給了身側兩人。


    如此一來,這日子便不能說含糊就能含糊過去了的。


    原本顏何安隻想悄悄將寧朝暮約出來,提前定下她那日的空檔,與她單獨安排慶祝。他知曉寧兒定會看在昔日的情分上答應他的請求。卻不曾想,老天不助,卻被這兩人斜插一杠,無論多完美的安排亦是提前付諸東流。


    坐成一桌兒用了些吃食,寧朝暮吃的嘴角流油,肚子飽飽。待得她吃完,身側三個男人也商定了那日的安排。寧朝暮對於生辰一事煞是沒心沒肺,覺得無所謂如此大動幹戈,便丁點兒沒往耳朵裏聽,任憑他們胡折騰。就是偶爾不得已進去了一句,也必定從另一側溜了出去。最終她隻記下了個十月十九晚上在城裏摘月樓吃飯,再無其他。


    飯後,寧朝暮便耐不住想回樓上繼續做她的針線女工,卻被嶽燼之一言否決了。這黑燈瞎火,房裏的燭火欲滅不滅,再加之她又是許久不曾做過精細活的人,若是真急功近利用壞了眼睛那便是得不償失了。


    見寧朝暮一臉悶悶不樂,嶽燼之便說一起出去走走,賞玩賞玩這豐邑大城的夜景。顏何安聽此托言告辭了,雖二人出言留了一留,卻終歸沒留住。也倒是在意料之中。畢竟這頓飯讓顏何安吃的必定味同嚼蠟。


    可葉篇遷竟也尋了個由頭將此建議推脫了去,讓人大感反常。最起碼在寧朝暮的認知之中,葉篇遷雖麵冷嘴毒,卻是個極其愛熱鬧之人。想是鎮日裏悶在那隱宗之中修書配藥,對這世間接觸甚少,便見什麽都好奇。


    雖如此這般想,卻也不好強求。於是寧朝暮塞下最後一口酥骨雞,就這襟子抹了抹手,之後便拉著嶽燼之往外出走,與葉篇遷道了聲別,兩人就一道不知道上哪兒玩兒去了。


    葉篇遷眸色暗了暗,愣愣地看著寧朝暮離去的身影,卻是壓抑著些自己也不明了的東西。許久之後歎了口氣,起身往樓上而去。


    上了樓進了房間,反身將房門關上。轉臉之時卻見屋內已經有了人。


    “姚叔,你怎得今日才回來?”


    房內之人正是因得外出訪友而許久不見的姚不平。


    姚不平聽聞此問,笑了一笑,卻也不說話,隻是擺了擺手,讓葉篇遷坐在他對麵。葉篇遷落座之後拎起茶壺倒了杯水,讓他喝了。姚不平伸過手端起杯子一飲而盡,飲茶亦是頗有飲酒的豪情。喝完之後就著袖子擦了擦嘴,這才開了口。


    “我此次出門會了會老朋友,多年未見,便多耽擱了幾日,與他敘敘舊情,順便幫個小忙。回來之時卻因得你給我的驅毒香囊,引來了一隻鳥。這鳥怕是先聞到了我身上龍蘇的味道便沒再去尋你,我見這鳥是你隱宗的物什,想是定有要事尋你。於是乎就將這鳥捉了回來,正在窗沿放著呢。你自己去看吧。”


    說罷緩緩起身,一搖三晃地往外走。


    “方才帶著那鳥,沒敢從正門進來,怕那老板犯忌諱,給捉了燉肉去,憑添麻煩。這會子一杯濃茶灌下去,真真是覺得餓的前胸貼後背,篇遷你先忙著,姚叔我下樓尋點兒酒肉吃食。”


    之後便關門離去,隻餘得房內葉篇遷一人。


    葉篇遷表情陰鬱,卻終無奈起身去瞧。那鳥果然是隱宗的傳令信鷹,左腳之上綁著機巧精致的信筒。將信筒取下,哢噠兩聲隨手解了那機關,將內置之物倒出。卻是一卷薄絹與一粒丸藥。葉篇遷拈起那粒丸子在鼻端輕輕嗅了嗅,仰頭吞進了肚裏。之後盤坐於地閉眼運功,半柱香後,便見他周身蒸騰出黑色的氣霧,落於窗棱矮幾之上,留下了密密麻麻腐蝕而生的孔洞。


    收斂氣息,葉篇遷雙眸睜開,眸色微微透紅。站起身來,輕輕地自語道:“終歸還是恢複了。”


    之後展開那薄絹一觀,上是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葉篇遷邊看邊皺起了眉頭,袖中的指節緊握發白,眼眸之中的掙紮與矛盾半點也不曾遮掩。


    看至最後,他將那薄絹握在手裏。一陣黑霧翻騰之後,便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他立於窗邊,吹著寒意深重的夜風,愣愣地看著遠遠近近平凡卻讓他想去追尋的燈火。


    “如此一世淪為棋子,何時能夠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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