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察院,司侯府。


    夜幕已深。


    院長陳漢心在後院打完了最後一套拳,擦去額角微微的汗漬,將身心調理到最佳狀態,看著亮起燈火的某間廂房露出了一絲笑意。


    今夜是他和夫人春蘭造娃的大好日子,意義重大。


    每晚堅持打拳,讓他的身體不顯半分老態,所有的精力和衝勁兒,也正是為今夜而準備的。


    他準備先去洗個澡,換身幹淨衣衫,帶上煮好的溫酒去和夫人溫存一番後,便正式進入主題。


    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但在春蘭的身上,他總能找到年輕時候縱馬揚鞭的快活感覺......遼闊草原,盡情馳騁,夜晚的他,將要化身追風少年。


    所以哪怕被嬌妻管的緊,不能去秦淮河聽小曲,他也毫無怨言。


    秦淮河兩岸萬盞燈火,終究比不過家中一點微光。


    可惜陳小德沒有繼承陳漢心的優良品德,終日於秦淮河廝混,對於這個混賬兒子,陳院長是既痛心又無奈。


    因為是家中獨子,所以陳漢心舍不得打罵。


    可等生了二胎以後,愛應該就會消失吧。


    明月當空,銀輝灑滿後院,靜謐的夜色中飄來一陣清風,吹的陳漢心心懷蕩漾。


    他正考慮要不要請夫人一起來個鴛鴦浴,猶豫關頭,牆角忽然出現了一道黑影。


    “誰?”


    陳漢心心神微凜,家中來賊了?


    開玩笑,這裏可是監察院,哪個小毛賊這麽大膽?


    “爹,是我!小德!”


    暗影中,陳小德緩緩走了出來:“您還沒睡呢?”


    看到是自己兒子,他更加緊張了:“你怎麽在家裏?不是去秦淮河了?”


    臭小子,休要壞爹好事!


    陳小德羞澀一笑:“總不能終日在那裏廝混,還是要顧顧家的。”


    說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兒子長大了呀!...陳漢心頗感欣慰,但隨即皺起眉頭,可惜長大的不是時候。


    “爹也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能理解你,去吧,不要有負擔,秦淮河的夜景還是不錯的。”


    陳漢心露出慈祥的笑容:“銀子不夠的話,就自己去賬房領,今晚就不要回來了,走夜路不太安全。”


    陳小德大為感動,老爹終於開竅了!


    可想到還在大堂等候的李三思,他苦下了臉,歎氣道:“爹,實話跟您說吧,我帶了個人來見您。”


    “嗯?”


    陳漢心漸起不耐:“你不知道你爹我晚上從不辦公,不見客嗎?而且,我與你娘還有要事相商,沒空。”


    他不想再浪費時間,準備拂袖而去。


    陳小德使出了殺手鐧:“娘那邊我已經說過了,今晚,您有事不過去了!”


    陳漢心身子瞬間僵住。


    他朝著不遠處的廂房看了一眼,亮起的燈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


    夫人真的睡了?


    陳漢心緩緩轉過頭,眼神中帶著冰冷的氣息。


    他盯著陳小德,壓製著憤怒......逆子,給個解釋吧!


    “誰要見我。”


    陳漢心看似麵無表情,卻處在隨時爆發的邊緣。


    他發誓不管這個逆子再說什麽,他都要找個理由把他關禁閉,半年內不準再去秦淮河......你耽誤我好事,我也不會再讓你快活!


    典型的父慈子孝!


    陳小德低著頭,把心一橫,為兄弟兩肋插刀!死就死吧!


    “是鳳起想要見您。”


    他靠在牆邊,隨時準備翻牆跑路。


    “鳳起?”


    陳漢心語氣竟突然緩和下來:“你是說,守城人李三思?”


    陳小德內心忐忑。


    他知道自家老爹最不喜歡鳳起,平日裏抓不到把柄也就算了,今日這家夥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不是找死?


    “正是。”


    陳小德如實回答:“他就在大堂候著您。”


    此時陳小德半邊身子已經麵向牆壁,稍微蹦躂一下就能越牆而出......幫到這裏已是極限,接下來大家各活各的!


    眼角餘光瞥去,卻發現老爹的神情竟然平靜下來。


    眼中再無半點怒意。


    咋回事?


    “孟浪,去幫爹把官服取來。”


    陳漢心緩緩挺直身子,擺出官威:“我去見他一麵。”


    陳小德一臉懵逼的轉過身:“爹,大晚上就沒必要穿官服了吧,又不是去見獄神大人。”


    “以示誠意嘛。”


    陳漢心輕聲說了一句,見陳小德還杵在原地不動,頓時大怒:“混賬東西!還不快去!”


    ......


    監察院大堂。


    李三思靜靜候著,他相信陳院長一定會出來見自己一麵。


    畢竟守城人歸屬監察院所管,真要算起來,陳漢心是李三思的最高級別的直係領導。


    在李三思的最終歸屬問題上,陳院長有著絕對的話語權。


    陳院長要是死活不放人,三尺閣和執筆人就算態度再強硬,也無法將李三思招攬過去。


    當然,前提是,也得尊重李三思的本人意願......強扭的瓜不甜,他若是不願意繼續留在監察院,陳院長也不好強行留人,畢竟有失體麵。


    李三思仔細分析過刑獄司的三股勢力:


    綜合實力上,執筆人最強,那裏是頂尖武力和頂尖智力的集中所,若能加入執筆人,前途無量,並且靠山也足夠強大。


    執筆人組織中的秦逍遙秦司長更是號稱刑獄司“小獄神”,武力值極高,一般人根本惹不起......就算入侵思維宮殿的那位神秘修行者找上門來也不用害怕。


    所以在李三思心中,執筆人是首選。


    不過三尺閣的王友德王典尉很是看重李三思,並且曾多次示好。


    閣中白衣術士實力同樣很強,給人的安全感十足。


    若能加入三尺閣,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相對來說,監察院則稍微low了一點。


    雖然監察院的職權範圍很廣,勢力很大,但管轄之內皆是幕後工作......例如後廚,監牢,城中安保,外交,內務等諸多雜事。


    與追凶探案扯不上半點關係。


    嚴格來說,監察院就是為三尺閣以及執筆人做後勤保障用的,上不得台麵。


    在這裏工作,可保衣食無憂,但想要飛黃騰達,那是別指望了。


    而且監察院中沒有頂尖高手坐鎮,安全係數較低。


    這是李三思逼不得已的的最終選擇。


    他今夜來此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要探探陳院長的口風,看對方願意以多大的籌碼來將自己留下。


    如果不能令自己滿意的話,那隻能委婉的表達出自己將要跳槽的想法了。


    沉思中,腳步聲起。


    陳漢心身穿官服,自後院大步走來。


    陳小德緊隨其後。


    甫一出場,陳漢心一反常態,不等擺出院長派頭,便對著仍處於懵逼狀態的陳小德斥責道:“孟浪,你怎可如此無禮?竟將鳳起獨自留在大堂,也不曾看茶落座,這般怠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安排的!”


    陳小德抬起頭,有些迷茫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老父親,還未開口,又挨了一句批:“下次注意!”


    沉靜半息。


    陳漢心望向李三思,臉上冰川融化,笑道:“鳳起,不必拘束,隨便坐。”


    果然,白鹿門一案過後,陳院長對我的態度兩極反轉啊......李三思道了聲謝:“多謝院長大人!深夜叨擾,還望見諒。”


    “無妨!”


    陳漢心笑容依舊:“你與孟浪相交甚好,情同手足,我也早把你當作親生兒子一樣看待,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你這麽晚急著見我,所為何事?是不是想升職了?”


    也太直白了吧!此話一落,陳小德三觀崩塌,直接傻掉......我的親爹,您不是一向看不起李三思,不讓我鳥他?咋現在成親兒子了?


    真正的親兒子內心很不平衡。


    李三思則不動聲色:“院長大人說笑了,我一個小小的守城人,再怎麽升,又能升到哪裏去?無非就是從守城步卒升到守城兵將,相當於皇城六品校尉的官職罷了......您可別誤會,我不是看不起守城人這份工作,隻是害怕自己難以勝任。”


    陳小德嘟囔了一句:“不要臉!”


    陳漢心若有所思。


    很快便又笑道:“監牢裏剛好空缺了一個廷尉的位子,要不你先去補上?等日後資曆起來,我保你上位,當個典獄長是肯定沒問題的,那可是正四品的大官了。”


    監牢裏的官員名聲可不好聽啊......李三思搖搖頭:“在下身子弱,受不了監牢裏的寒氣。”


    直接拒絕,好過委婉的扭捏......正四品的典獄長,聽著還不錯,可就怕是領導畫的一張大餅啊!


    陳小德忍不住了:“鳳起,差不多行了噢!秦淮河的花船上和蘇姬小娘子在床上滾了一天一夜都不見你喊累,怎麽到這裏就身子弱了?”


    嘖!到底是年輕人......陳漢心感慨一聲,隨即板起臉來,對著陳小德一頓嗬斥:“放肆!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


    隨即思忖片刻,試探著問道:“外務官呢?負責與皇城六部對接,說白了就是靠嘴吃飯的官職,雖然品級不高,但這其中的流水可是有不少的。”


    陳漢心想的通透,官職大小誘惑不了李三思,怕就是嫌俸祿太低,換個最賺錢的外務官給他,總該滿意了吧?


    可李三思還是搖了搖頭,這下連話都懶得說了。


    陳漢心愣了一瞬,笑容開始有些勉強,他盡量保持著耐心,又一次開口:“內務府的官職如何?輕鬆的很,手下有上百人聽你吩咐,這職權可不小。”


    李三思望著他,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拒絕的意圖很明顯。


    氣氛沉靜下來。


    一時間無人說話。


    陳小德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縮起脖子退到了一邊。


    陳漢心緩緩坐下,臉上維係許久的笑容終於消失。


    恢複到往日裏古板威嚴的姿態。


    “莫非,你是想坐我這監察院院長的位子不成?”


    陳漢心再次開口,語氣已經不太友善。


    僅剩的耐心終於耗完。


    愛上了我這麽一匹野馬,可你的家裏沒有草原......李三思隻能說聲抱歉:“院長大人,看來,監察院不太適合我。”


    今夜之行,淘汰了最後一個選擇。


    陳漢心努力平複著燥怒的情緒:“那你告訴我,哪裏才適合你?三尺閣?還是執筆人?莫非你以為破了白鹿門之案後,就成了刑獄司的搶手貨?就可以手握籌碼來跟本院長談判?”


    一向沉穩的陳院長情緒最終還是漸漸失控。


    搶手貨?難道不是嗎?...李三思低下頭,盡量保持著謙卑的姿態:“不敢。”


    看如今的局勢,今夜過後,他必須得跟監察院說拜拜了。


    簡單的回答讓陳漢心感覺很是敷衍,他再也無法保持淡定,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當場翻臉:“滾!”


    李三思也被嚇了一跳,這陳院長火氣也太大了些……得不到的就要直接丟掉嗎?


    他不敢再多說廢話,生怕刺激到對方,低著頭直接退了出去。


    陳小德看了一眼暴怒狀態下的老父親,鬼使神差來了一句:“爹,要不,我把娘叫醒,你們繼續?”


    陳漢心火冒三丈,當場口吐芬芳:“混賬東西!你也給我滾!老子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混蛋玩意兒?日後再敢跟著李三思去秦淮河廝混,老子送你進宮當太監!”


    嚇得陳小德連滾帶爬,迅速溜走。


    獨留陳漢心繼續無能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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