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間小屋的距離,刑獄司和三法司的人各自站定。


    不曾劍拔弩張,氣氛卻逐漸沉重。


    未免衝突,劉侍郎特地讓隨行的武將兵士退到一邊,自己則帶著大理寺少卿王懷臣,都察院僉都禦史周年林走了過去。


    停身觀望稍許,竟然沒有看到一位司長,打頭的便是那脾氣極差的王友德,劉侍郎有些不滿,覺得自己有被看輕。


    但他很快便又釋然......刑獄司今天注定是來丟臉的,來誰其實都一樣。


    這種事,三位司長確實不太適合出麵,能躲則躲吧。


    可惜,本來今天還準備好好的奚落趙懷遠一番,他卻當起了逃兵......劉侍郎有些遺憾,隨即望向王友德,微露嘲諷:幹啥啥不行,背鍋第一名。


    王友德,麵對疾風吧!


    “客套話我也不多說了,王典尉,咱們就開門見山了......這白鹿門一案,你們調查的怎麽樣了?”


    劉侍郎淡定開口,不慌不忙:“按照我們的約定,今天你們刑獄司若是還沒破案,我們三法司可就得把這個案子給接過去了,到時候,卷宗以及死者遺體什麽的,還要麻煩你交接一下。”


    “想辦法拖延時間!”冷長空抱劍而立,紋絲不動。


    散落的劍氣中傳來他的聲音。


    “談何容易?”


    王友德心中歎息,表麵不動如山。


    他雙手背後,望向劉侍郎,突然問道:“您是刑部哪一位大人?”


    一言既出,全場懵逼。


    以為他會打個太極,沒想到直接裝傻裝失憶?


    “嗯?”


    劉侍郎看了王友德一眼:“王典尉好健忘啊,連我都不認識了?”


    王友德麵無表情:“沒請教?”


    “刑部左侍郎劉叔文!”


    劉侍郎甩了甩朝服大袖,覺得離譜,瞪人的模樣頗具威嚴。


    “那這位呢?”王友德指了指王少卿,繼續點名。


    “大理寺少卿王懷臣!”


    他倒是很配合,聲音也很洪亮......希望城門二樓的女神能夠聽到。


    “年少有為。”


    王友德點點頭,隨即望向另一人,沒等開口,對方的聲音卻先行響起:“都察院僉都禦史,周年林......王典尉,這麽多百姓圍觀,長公主也在關注著這件案子,你還是不要再拖延時間了,有失身份。”


    冷長空心中歎氣:“都是官場老手,以一敵三,王友德不是對手啊!”


    王友德抬起頭,目光堅定,拚著這張老臉不要,他也要再拖最後半炷香的時間。


    半炷香後,聽天由命吧!他隻求問心無愧。


    “啊!差點忘了長公主也在這裏!諸位莫急,且容本官整理下官袍,以免失了禮數!”


    他一本正經,竟真的開始整理起身上的官袍來,緩慢的動作惹來一片嘩然。


    三法司三位大佬同時皺眉,眼中盡是嘲諷......毫無意義的拖延時間,愚蠢至極。


    城門二樓帷幕裏的長公主輕輕歎息了聲,似是對王友德的表現有些失望。


    圍觀的百姓將一切盡收眼底,明眼人都已經猜出,刑獄司這次怕是要翻船了。


    有議論聲在人群中漸漸響起:


    “大魏探案界最高學府就這德性?丟人現眼!還是趁早把案子交給三法司吧!”


    “我老早就看出這刑獄司名聲虛高,都是被人給吹出來的!這下好了,隨便出來一個密室殺人案就讓他們原形畢露了!”


    “刑獄司也就靠獄神一人撐著,他這一閉關,其他人就全成廢物了!”


    “......”


    無數冷嘲熱諷似穿膛利劍一般刺進了刑獄司眾人的心裏。


    痛不可當!偏又無法反駁。


    冷長空放下了長劍,將其駐地,森冷的劍氣在身前環繞,帶著他的憤怒,屈辱,和不甘。


    王典尉也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半炷香時間已到,他也隻能撐到這了。


    身上穿了許多年的官袍已是如此整潔,可他的心卻早已繚亂。就這樣吧......今日過後,榮辱俱散,告老還鄉去也。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冷長空:“抱歉,三尺閣終究還是讓你失望了,或許,我早該聽你的,去找執筆人幫忙。”


    頗有幾分悲涼。


    冷長空沒說話,轉過頭去,情緒低沉。


    握劍的手緊了緊。


    “王典尉,切莫再浪費時間了,給自己的官場生涯留下最後一份體麵。”


    劉侍郎平靜開口,聲音逐漸冷漠:“這案子,你究竟何時交接?”


    王少卿和周僉都禦史目光中帶著警告,示意王典尉不要再裝傻充愣。


    隨行而至的武將們不知何時也已走到場間,強大的壓迫感逼麵而來.....不排除武力交接的可能。


    王典尉彎下了沉重的脊梁,他終於不再做無意義的堅持,準備喚人取來卷宗,將案子正式的交給三法司。


    不管怎麽樣,守城人之死,終歸還是需要一個真相。


    有人失落。


    有人冷笑。


    今日過後,刑獄司將徹底跌落神壇!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塵埃落定之時,一個堅定而有力的聲音突然響起,將局勢逆轉:“王典尉,三尺閣或許會讓你們失望,但我李三思,絕不會讓你們失望!”


    全場驚寂!


    冷長空猛然抬頭,先是一愣,繼而狂喜,眼底泛著激動的淚......李三思!終於等到你!


    王典尉停下了所有動作,準備出口的話也被他強行咽下。


    沉靜半息,似乎在思考那個聲音的真實性。


    又是半息,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有神,似浴火重生。


    他緩緩抬頭,麵相威嚴。


    本已彎下的脊梁亦再次挺起,帶著三尺閣典尉長的驕傲,以及行走官場多年才能打磨出來的強大自信。


    在場每個人都察覺到了王典尉的心境變化,感覺有些離譜。


    李三思是誰?


    僅憑一句話,竟能將王典尉那本已哀莫凋零的一顆心重新喚醒?


    劉侍郎眼露殺氣。


    王少卿麵色陰沉。


    周禦史神情凝重。


    而在城門二樓的帷幕之後,滿身風情的長公主站了起來,稍稍探出身子,似是想要看清楚,那個自稱李三思的男人究竟是何風采。


    小屋前,金光落下,比朝陽燦烈。


    白衣術士當前現身,麵向王典尉:“大人,幸不辱命。”


    吃瓜群眾裏頓時有人驚呼:“是三尺閣的白衣術士!好帥!”


    同時現身的陳小德還沒搞清楚狀況,聽到驚呼聲後立馬打開風流羽扇,朝著人群淡淡一笑,春風滿麵......我不帥嗎?


    換來一堆白眼。


    所有人的目光最終全部落於一人身上。


    隻是一眼,驚呼聲四起......那人怎麽穿著死囚的衣服?


    王典尉無視他人目光,繞過了白衣術士,掠過了陳小德,大步走到了那名死囚麵前,親切的握住了對方的手,威嚴的神情間破天荒出現了一絲暖意。


    莫非是王友德的親兒子?父子相認?


    高光時刻,萬眾矚目,李三思有些不適應:“是不是該低調點?”


    “形勢非常,不必低調!”


    王典尉看著他,有些忐忑和期待:“事情辦得怎麽樣?”


    李三思笑道:“我說了,不會讓你們失望。”


    隻此一句,再不需多言。


    既然無法低調,那就再人前顯聖一次!


    王典尉吃了一顆定心丸,瞬間昂起頭,帶著百丈官威走到三法司眾人麵前,氣場全開:“白鹿門密室殺人案,無需交接,因為我刑獄司已經破案!諸位大人要是不急著回去,可留下詳聽。”


    劉侍郎瞬間冷起一張臉:“王典尉,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情報中顯示,白鹿門一案至今沒有眉目,這是千真萬確的事,王友德此前態度也已證明了這一點。


    莫非這個自稱李三思的死囚一出場便能將案子破了,扭轉局勢?


    荒唐!“本官很清楚。”


    傲嬌王典尉打算一雪前恥:“李三思,替本官向三法司的幾位大人解答心中疑惑。”


    三法司三位大佬同時望向他,目光似劍,劍劍穿心......且看你能玩出什麽花樣來!


    “遵命!”


    李三思向前一步,思維沉澱,瞬間進入探案狀態。


    “這並不是一場謀殺!”李三思開口即王炸,隨即環顧四周......果然,這句話引起了極大的轟動,人潮開始喧鬧起來,甚至有人開始謾罵,“這小子來搗亂的吧?”


    卷宗中對白鹿門一案早有定性,是一場有預謀的密室殺人案。


    此言論與卷宗相悖,本身就是一句笑話。


    劉侍郎放鬆下來,還以為對方有何高論,本欲警惕,卻不想竟如此無知......看來王典尉還是留戀官場,不忍離去,打算找個死囚來背鍋了。


    他微微昂首,神情倨傲:“不是謀殺,難不成還是一場意外?”


    一言既出,滿堂大笑。


    王典尉臉色鐵青,冷眼掃視全場,沒有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幽默?...李三思看了劉侍郎一眼,再次開口,壓下所有質疑:“大人說的沒錯,準確的說,這確實是一場意外!”


    他神色凝重,認真的態度讓場間笑聲漸漸隱沒。


    劉侍郎瞬間大怒:“荒謬!你在玩弄本官不成?莫非找不到凶手,就準備拿一場意外來搪塞過去?這就是你們刑獄司辦案的態度?”


    你在內涵誰呢?...王典尉往前一步:“不如先聽他說完。”


    隨即給了李三思一個鼓勵的眼神。


    李三思不再廢話,直接給這個困擾了刑獄司大半個月的密室殺人案做了最終的判決:“死者孫無常,是意外窒息死亡!”


    這是他屍檢過後得出來的結果。


    窒息?


    眾人驚愕,有些無法理解。


    劉侍郎皺起眉頭:“既然此案並非謀殺,他又怎會窒息?難不成他自己掐死了自己?”


    “所以我說這是一場意外。”


    李三思思索片刻,盡量簡單表達,讓人更容易理解:“小屋本就不大,且沒有窗戶,隻有一扇窄門,鎖死之後,空氣自然無法流通.....死者巡城歸來,過度勞累,所以倒在搖椅上很快便睡了過去,一夜呼吸,屋內的空氣早已變得渾濁,所以......”


    “所以他就窒息了?”


    劉侍郎冷笑道:“未免太過於牽強了些......我就不信,一個人睡覺能把人給睡死過去。”


    “我承認,哪怕是在如此封閉的環境中,一個人的呼吸也無法耗盡全部的空氣,所以死者若單純隻是睡覺休息的話,他醒來後頂多會感覺有些頭暈,而不會有窒息感。但是......”


    李三思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副畫麵,他靜默觀望,隨後緩緩描述:“案發那一夜天氣正寒,死者又是老卒,體質較弱,所以他回到小屋內鎖上門之後,第一時間並不是睡覺,而是先點燃了取暖用的木炭,隨後才沉沉睡去。”


    白鹿門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認真傾聽。


    腦海中同樣浮現出孫無常坐在搖椅上,借著木炭燃燒的火光睡去的畫麵。


    木炭?...劉侍郎滿頭霧水,示意李三思繼續說下去。


    李三思的聲音變得急促:“木炭燃燒,不僅加劇了新鮮空氣的離散,還會釋放出一種有毒的氣體,這種氣體的可怕之處在於,它能夠有效抑製正常人的呼吸功能......死者正是因為在睡覺的過程中大量並且長時間的吸食了這種氣體,導致無法呼吸新鮮空氣,這才發生了中毒性的窒息,最終死亡。”


    “所以我說,這是一場意外,一場沒有凶手,沒有動機,沒有任何預謀的意外。”


    “在這場意外中,死者孫無常,自己殺了自己。”


    至此,本案終結。


    王典尉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有毒的氣體叫什麽?”


    一氧化碳......李三思幽幽說道:“你可以叫它,隱形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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