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陰西距鹹陽一百一十公裏,東距洛陽二百三十公裏。前去三十日即是潼關,南下不超過十裏便是西嶽華山。


    秦惠文王六年,魏納陰晉於秦。秦置於寧秦縣,取“寧靖秦疆”之意思。始皇帝統一六國後,華陰置縣歸內史。


    贏子嬰屯兵於華陰,夜宿縣衙。


    此時已經是十月下旬了,天氣越見寒冷,這兩天天氣也不太好,淅淅瀝瀝的老下雨。贏子嬰身著黑色玄衣,頭上僅用一根白玉簪子插入發髻,不曾戴冠。


    他案上擺著無數封竹簡,上麵有公孫止寫來的求糧信,又有約會呂齮的書信,還有上將軍李信傳來的書函。——天下大事盡在這一案之中。


    來了華陰兩天,他一日隻能睡五個時辰,每日都有幹不完的事情。如今朝內丞相空置,禦史大夫留守鹹陽,他身邊僅僅跟著兩個年老的博士幫忙。


    贏子嬰剛看過鹹陽令韓談寫來的書信,信裏說鹹陽如今平安,自從城中大族的門客和私養的劍士都被秦王帶走後,城裏治安都好了很多,用不著過多憂慮。唯一的事情,是二世皇帝的留下的嬪妃女眷太多,每日花費無數,還請秦王想想辦法。


    贏子嬰本想將將她們都給遣散,免得浪費糧食。後麵又想到,這些女子畢竟跟皇室有染,隨意處置的話怕傳出對贏姓王氏不利的言語。當初二世皇帝草草下葬,這些嬪妃都未曾殉葬,自己又不可能像坑殺劉邦降卒把她們坑殺了!思前想後,贏子嬰給韓談回信道,宮裏正式冊封的嬪妃留下,未曾冊封的宮娥和六國美女全部遣散。


    如今大軍集合,每日消耗的糧草無數。這些美女宮娥隻知道伸手要糧,養著全然無用,還不如散了好!從關中選拔的宮娥可以遣散回鄉,那些從六國抓來的美女可以賞賜給有功之臣。


    回完信後,贏子嬰伸了伸腰,站起來舒緩了一下身子。坐久了全身酥麻,人也沒力氣。韓則看秦王勞累辛苦,向他進言道:“如今信函看完,秦王不如身穿便服,出門走走吧!”


    贏子嬰欣然答應,於是換去秦王衣冠,和韓則出門去。


    曾何幾時,他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最想幹的事情,就是能去鹹陽城裏逛一逛。


    可惜他當了秦王,卻也一直得不到空閑。先殺趙高,再戰劉邦,他這人比誰都忙,比誰都累。(.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華陰是個縣城,城裏人口不多,也就幾十萬人,街道也沒有鹹陽城的寬闊。路邊上有許多的小販商賈推著小車,賣些熟食。人流不是很多,民眾大多都是大襟窄袖,不同之處是男子的腰間係有革帶,帶端裝有帶鉤;而婦女腰間隻以絲帶係紮。


    隻有到了集市,人才漸漸多起來。贏子嬰好奇的東觀西望:蹲坐在牆邊的漢子是賣柴的,坐在門檻上摳腳板的是無聊的閑漢,扯著破布當旗的瞎子是算命的,站在驢子旁邊用竹片刮鞋上泥巴的肯定就是賣驢的,那抱著母雞的婦女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賣雞還是賣蛋的。


    集市裏有討價還價的叫罵聲,有拉長聲調的吆喝聲,有嘰哩咕嚕竊竊私語聲。他們都談論著與自身生活息息相關的事情,沒有人去關心國事,沒有人悲傷大敵要入侵。


    他們都是升鬥小民,眼睛看不了那麽遠。甚至他們不知道現在沒有了皇帝,贏子嬰混跡在人群之中,當然也沒有人能識別。


    贏子嬰走到了那個閉著眼睛鼻孔向著天上,將山羊胡翹對世人的瞎子算命的麵前。這種裝神弄鬼,故作高人的通常都是順便瞎說的騙子。贏子嬰不信高人,也不信騙子。他之所以坐在瞎子麵前,隻不過是突然想坐下看看,這古代的算命的跟現代算命的有什麽區別。


    贏子嬰微笑著對他說:“你能算什麽?”


    瞎子將頭擺正,依然閉眼說道:“什麽都能算!”


    “那你算算我今後的運氣如何?”


    瞎子屈起五爪似的手,用大拇指在食指與中指之間來回的輕撚,裝出一副努力在算的樣子。過了一會,瞎子長大嘴巴一臉驚歎的說道:“您老今後大富大貴,鴻運當頭啊!不出我所料,您以後事事順心,一路無阻,不出三年必有七子八女,結十房媳婦,升官發財福祿雙至!好命格!好命格啊!”


    贏子嬰笑道:“謝你吉言!韓則,付錢。”


    這話很熟悉,雖然穿越了千年,但有些東西終究不會改變。記得在前世,那時候的張子英被他的女朋友拉走去算命,貌似那瞎子也是這麽說的。有些話雖然不同,但大體的意思都差不多。


    一時間贏子嬰有些悵然,他轉身對韓則說道:“看看哪有酒店,我們去喝酒吧!”


    韓則點頭道:“好!”


    二人穿過街巷,一路走走望望,在這偌大的縣城之中,隻為尋求一醉的地方。


    就比如說贏子嬰二人,他們是無聊之人所以做無聊之事,而有心人當然要做有心之事。


    天下有很多的緣分,有很多的因果。但有些因果和緣分,都並非偶然的。就比如說,跟在贏子嬰身後的二人。他們曾和贏子嬰在街頭碰過頭,兩邊交錯而過,如今他們又走在二人的後麵,如果他們是美女,贏子嬰很喜歡這種緣分,可惜的是他們隻不過是兩個又醜又老的男人。


    韓則悄聲對贏子嬰說:“秦王,後麵有二人偷偷摸摸,估計是街上的地痞流氓想借機偷點東西。要不要我叫混跡在人群中的侍衛將他們二人趕走?”


    贏子嬰裝著目不斜視的樣子,悄悄問道:“你怎麽知道他們隻是想偷點東西?”


    “我親眼看見他們從旁邊過路人身上牽走了一個錢袋。”


    贏子嬰唇角微翹,道:“既然他們想偷,就讓他們偷吧。別讓侍衛靠得太攏,影響了我的興致。”


    前麵是一處酒家,店門口豎著一麵旗寫得很清楚。


    贏子嬰帶著韓談走進了店中,店裏的老板是一個滿臉麻子的中年人,酒倌很年輕,鼻梁上長著幾顆雀斑,估計是他兒子。向酒家要了兩壺酒一盤肉,二人對坐而飲。


    沒多時,那兩個跟隨的竊賊也走進了店裏。大聲吆喝讓酒倌上酒,酒倌一臉熱情的迎了上去,同樣要了兩壺酒一盤肉。


    贏子嬰看著那兩人坐著離自己稍遠,於是輕聲朝韓談問道:“我們衣冠與常人並無二樣,你說,他們為何跟著我們不放呢?”


    韓則想一會,猜測著說道:“估計是公子你氣宇軒昂,氣勢不凡吧?”


    贏子嬰搖頭說道:“如果是那樣,他們早該跑了。一個看著氣勢不凡又薄衣蔽體之人,絕對是任何地痞流氓不想惹的人,這種人身上撈不到錢不說,還容易自討苦吃。韓則,待會你注意點。看看這二人到底要玩何花樣!”


    聽完秦王之話,韓則微微一驚,低頭悄聲應是。


    贏子嬰莫不著聲的飲酒,目光散亂,不知道再想些什麽。那兩個‘竊賊’開先還喝著酒好好的,後麵突然高聲吵鬧起來,好像為了什麽東西而爭執,他們先停筷子後拍桌子,伸著脖子紅著臉大聲的對罵。年輕的酒倌小心朝二人賠笑,讓他們小聲點。結果這二人不僅不給麵子,而且還大打出手。


    一人按住另外一人,掄起拳頭就沒頭沒腦的砸。下麵那人用膝蓋頂了上麵那人的jj,一下情況又轉變了。二人從這張桌子打到另外一張桌子,他們開始拿著板凳互拚。店主冷眼瞥了二人一眼,然後小聲的對酒倌說了什麽,酒倌聽後悄悄的從後門走了。


    贏子嬰依然漫不經心的喝酒,韓則悄悄暗自準備。


    二家夥打著打著就打到贏子嬰的桌前,一人扯著另外一人的耳朵,將他的頭顱朝桌上的酒壺撞去。


    “啪!”的一聲,酒壺連著頭顱一起開了花,上麵的漢子咧著黃牙對韓則說道:“兄弟不要擔心,等我將這孫子收拾了,酒錢賠償都算我的!”


    贏子嬰冷眼看著桌上的那人臉被憋得通紅,破碎了瓷片割破他的臉頰,正不住的往外流血。他呼吸沉重,屁股高撅。兩隻手是握緊了又放開,放開了又握緊。


    另外一人的拳頭一下比一下重,砸臉砸眼又砸嘴,砸得那人看著都快不行了。


    贏子嬰依然端著酒樽,他按住桌上搖晃不停的另外一個酒壺,然後自斟自飲。


    又一口酒喝下,贏子嬰從腹裏吐了一口酒氣,似自歎道:“何必呢?”


    正揮拳正爽的那人突然停住,他死死的盯著贏子嬰,雙目似要噴出火來。他向下揪頭的手,突然從桌案上那人衣襟裏扯出一柄匕首,速度極快的朝贏子嬰臉上紮去。


    韓則臉色一變,急忙起身拔劍,沒人看清楚桌上挨打的那人是怎麽動的,他的手臂穿過上麵那人的胳膊,從腋下朝韓則手腕抓去。


    “叮”匕首一下刺穿了贏子嬰擋來的酒壺,贏子嬰趁機起身,後退兩步。


    那人一擊不中,立即用另外一手接過匕首,使勁朝贏子嬰一擲!贏子嬰頭一偏,匕首穿窗而過。


    門外跑進十來個身穿布衣的侍衛,一個個提劍朝二人衝去。


    韓則拔劍不出,一肘擊在伸手挨打的那人的背部,然後提膝朝他胸膛一撞,隻聽啪的一聲,好像有什麽東西碎掉!


    上麵那人見兩擊未曾殺死贏子嬰,他猛的一掀翻桌子,然後提著凳子就朝贏子嬰衝去。不過他才走兩步,就被後麵一支弩箭射中背後,他噗通一聲摔在地上,掙紮兩下就沒了動靜。


    而另外一人也在這時候被韓則製服,他的手腕被韓則扭斷,腿被踩折,此時正一身囉嗦的被韓則扯住頭發。


    贏子嬰盯著被韓則抓住那人,口中淡淡的問道:“如此不堪入目的手段,你們是何人?為何要殺我?”


    “子嬰小兒!俺恨不得吃你的肉?你為何不死!——放心,俺和哥哥殺不了你,自然還會有人來殺你!你一日不死,天下一日不安!”那人朝著贏子嬰厲聲說完話後,隨即狠心用牙齒一咬,半截舌頭都被他咬斷。


    贏子嬰漠然的對著韓則說:“殺了他!”


    韓則將劍一抽,隨即人頭落地。


    贏子嬰深吸一口氣,道:“回縣衙!”


    贏子嬰率先走出酒店,路口外,酒倌正氣勢洶洶的帶著一群衣冠不整的閑漢殺到,當頭一人頗為眼熟,似乎曾坐在門檻上摳過腳板。


    酒倌有些猶疑的看著贏子嬰,贏子嬰微微一笑,說道:“酒錢已付。”


    酒倌聽後不再理會贏子嬰,大聲朝閑漢們道了一聲:“衝!”


    ****


    事後,縣衙。


    韓則忍不住朝贏子嬰問道:“秦王為何能看出他們是刺客,而不是竊賊?”


    “如果是竊賊,那店家住在這城這麽久,什麽扒手小賊沒見過?既然他們熱臉相迎,那麽他們就不認識這兩人。我曾說過,我們看起來不值錢,又不好惹,如果真是小偷,我們這樣的不是他們追尋下手的目標。”


    “那秦王覺得他們是何人?”


    “我怎麽知道?聽二人口音,不像是關中之人。聽說六國多俠客,多欲殺我好安天下,估計他們就是這樣的人吧!隻是我沒想到的,關中也有除我而後快之人!”


    “那要不要查探?”


    “不必要了,天下想殺我的人太多。如果不打敗項羽,別說是我,整個關中都不保。現在去計較這些旁枝末節又有何用呢?”


    “秦王——”


    “韓則,你下去吧!我累了。”


    等韓則走後,贏子嬰眯著眼看著房梁,神經質的笑道:“為了天下而殺我,為了天下而殺我!哈哈。。哈哈哈。”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複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笑一枯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笑一枯榮並收藏複秦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