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姐姐的話,我還來不及徹底嚼碎了分析,但我的頭腦中已經對自己的爸爸、媽媽產生了同情的念頭,認為他們太可憐了。那次,他們讓我去外婆家,估計就是去和岸田美奈子會麵吧。而且,當他們知道自己養育了八年時間的女兒是別人的,還有一個素未謀麵的親生女兒時,心中會是怎樣一種感受呢?而這兩年來,不管是養育了八年的女兒還是親生女兒,都和眼前這個病弱的女人——岸田美奈子生活在一起,他們心中又是怎樣一種感覺呢?


    “遙,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所說的話你就全信了嗎?你就一次也沒有想過回來看看我們嗎?就那樣突然離開了我們,你也不感覺難過嗎?”我實在按捺不住心中憤怒的疑問,一股腦向遙噴發了出來。


    遙皺起了眉頭,低下頭向我表示歉意。


    “自從我記事起,就不斷感覺到自己好像並不是這個家的孩子,當我見到真正的媽媽時,證實了我一直以來的感覺,所以我感覺很高興。每當寂寞、想家的時候,我都會用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


    遙看了一眼姐姐,這個理由她是對姐姐說的吧。她接著說道,


    “實際上,到了那個家裏之後,我就感覺好像有一個既陌生又親切的男人呼喚著我的名字一下子抱住了我,讓我留下來。聽說媽媽的心髒不好,我就堅定了留下來的意願。我知道,那個男人就是我那早已去了天堂的爸爸。我要代替他照顧媽媽。”


    遙就像給我讀完了一本繪本,合上書之後她輕輕地出了一口氣。為什麽她隻會同情有血緣關係的親生母親?小時候她生病時,整夜不睡照顧她的媽媽、加班中聽說她生病立刻趕回來的爸爸,在她心目中難道就不值一提嗎?和我一起經歷的那些記憶呢?


    遙識字那麽多,寫字又好,難道就不會給我們寫封信嗎?即使不告訴我們真相,至少應該道聲平安吧。難道她一次也沒想過嗎?我那想像力豐富的頭腦又開始運轉了,被遙拋棄的家人,多麽擔心她,那兩年是怎麽過的,難道她就不關心嗎?


    如果是萬佑子姐姐的話,如果是真正的萬佑子姐姐的話,真的,其實並不存在。


    萬佑子姐姐隻存在於我的幻想中。


    “這次,你聽說養育了你八年的母親生病了,就來看望她?又是出於你那同情心?你以為你一來她就能好起來嗎?你以為你含糊地解釋一下,就能得到我們的諒解嗎?你也好、姐姐也好,都把自己當成了故事的主人公,不要再沉浸於其中了!”


    一口氣說完之後,我不看任何人的臉,低著頭從爸爸身邊擠出了門。我衝下樓梯,在大門口隨便穿了一雙不知是誰的涼鞋就跑出了家門。東邊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天很快就要亮了。


    剛才,姐姐、遙,到底都說了些什麽,在我頭腦中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我不能原諒遙!不能原諒這麽多年來都不向我說明事情真相的人。不僅僅是姐姐,還有爸爸、媽媽也一直瞞著我。雖然即使我知道了真相,同樣會感到痛苦,但是,如果知道真相的話,至少我能夠直視歸來的親姐姐吧,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應該能夠接納她,把她當作家人吧。可是,為什麽隻有我被蒙在鼓裏?難道他們沒把我看作這個家庭的一員嗎?


    我沿著縣道不停地走著,沒有任何目標,隻是不停地走著。在神社的牌坊下發現姐姐,估計就是爸爸、媽媽在和岸田姐妹談判的時候,商量出來的計策。什麽神隱、山妖,真是笑話!


    吱!一個刺耳的剎車聲傳來,一輛自行車緊急停在了我的麵前。


    “哇!好危險!”


    說話的是……娜娜姐姐。雖然有段時間沒見了,但娜娜姐姐我是不會認錯的。她身穿一套便利店服務員的製服。“娜娜。”我跟她打招呼,她用奇怪的眼光上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後馬上認出了我,隨口“嗯”了一聲,好像對我沒什麽興趣。


    “不好意思,我趕著去上班。”


    說著,娜娜姐姐調正了車把,準備繼續上路。我一把抓住了她的車筐,擋在車前,開門見山地問道:


    “我隻想問你一個問題。娜娜姐姐當初你真的看見誘拐萬佑子的兇手了嗎?”


    “啊?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你還念念不忘那件事?那是我瞎編的呀,警察當時就看穿了我是在說謊。大家隻會相信風香,畢竟她是我們鎮上唯一考上禦茶水女子大學的才女呀。”


    說這話的時候,娜娜姐姐臉上沒有任何惡作劇的表情,隻是帶著自嘲的意味微笑了一下。她這種表情和這套台詞估計已經對著很多人反覆做過很多次、說過很多次了。對於娜娜姐姐,我的心中沒有任何憤怒和懷恨的感情。我向她借了一枚10日元硬幣,然後就放她走了。我走到小學門口,用公用電話按照記憶撥出了外婆家的電話。電話響了十聲之後,對方終於有人接了。接電話的是依然單身的冬實姨媽。姨媽知道是我打來的之後,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我:“你媽媽怎麽樣了?”


    我沒有回答她,直接說道:“我想見見布蘭卡。請告訴我領養布蘭卡那家人的電話號碼。”


    聽到這話,冬實姨媽舒了口氣。但是,從她嘴裏不經意間漏出了“啊”的一聲,從這一聲中我聽出了混雜在其中的嘆息。


    “你說布蘭卡呀,當時我怕你難過就沒告訴你,它被領養的第二年就因為交通事故死了,因為那家人住在國道旁邊,車來車往的,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那家人給布蘭卡辦了隆重的寵物葬禮……”


    我用力地把聽筒摔在了電話機上。然後,我的目光停留在了學校對麵那個孤零零的派出所上。我的雙腳不自覺地朝派出所邁去。這個事件還沒有結束,大家都在欺騙我。外婆、外公也被蒙在鼓裏。就連警察也被騙了……


    我停在了派出所門前,裏麵一位年輕的值班警察正在埋頭寫著什麽。我心想,是讓這位值班警察幫我聯繫友田警官呢,還是直接找岸田弘惠當麵問清楚呢?


    “你有什麽事嗎?”


    看見了站在門口一言不發的我,年輕警察用和這寧靜的清晨不太相稱的大嗓門問我說。他那身深藍色的警服,好像在催促我趕快回答。


    我到底想幹什麽?真相已經大白,但我現在還這麽做,到底是為了什麽?也許是想再次弄明白我到底是不是這個家庭的成員。我不自覺地用右手摸了摸後背。


    好幾層褥子之下的那顆豌豆,隻有真正的公主才能感覺到。以前,我想弄明白的是什麽?現在,我想弄明白的又是什麽?


    “我想見見‘萬佑子誘拐事件’的兇手岸田弘惠,我有話要問她。”


    為了自己的姐姐,她為什麽能夠犧牲到這種程度?不,不是這個問題。我想問的是,姐妹到底意味著什麽?不對,也不是這個。我要問的人,不一定非要是岸田弘惠,誰都行,隻要能回答我的問題。


    人心中所相信的真正的感情,到底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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