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日,吳傑超開始沉迷冰水了,路上的攤販別出心裁地弄了很多冰格,灌上水在外麵放一夜,第二天就可以掏出一個定好形狀的冰塊。吳傑超拿了一些碎銀買了十八般兵器的冰格,樂滋滋地看了半宿。


    吳傑超對吳亦然說,他覺得生活沒有樂趣。吳亦然說那你去死吧。吳傑超搖了搖頭,說沒有成為舉世聞名的大俠之前不能死,因為這是他的夢想。


    吳亦然問,如果有天魁七星的人過來打你,你打不過怎麽辦?


    吳傑超回答得很幹脆,如果打不過他,那也是命中注定。打不過就跑,就算跑不掉,聽說有一個叫李商的,算是個大美女,死在她手上也不虧。


    吳傑超說的時候麵無表情,手裏把玩著那十八個冰塊,直到手被凍得通紅。


    吳傑超說他想把一邊頭發抄光,然後過了幾天抄了一半便後悔了,草帽根本頂不住寒風的侵襲,他半個腦袋冷到頭疼。


    於是吳傑超悻悻地鑽進他的稻草窩,渾身發抖,笑嗬嗬地做春夢去了。


    一路遊走江湖,吳傑超看上過很多女孩子。自喻多情種的他心飄飄蕩蕩了很久,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人。他說要建立他的後宮,結果後宮中的佳麗一個個都被自己的心上人給接走了。吳傑超很孤獨,隻恨自己沒有早生個四五年,避開亂世搞個大官當當,那樣子就可以坐在八人大轎上,抬著十幾箱黃金,直接去求婚了。


    “那你鐵定是個貪官。”吳亦然聽罷笑著說。


    “那你有種別吃我家的山珍海味。”吳傑超一把搶過吳亦然手裏的紅薯,狼吞虎咽起來。


    吳亦然便開始傷感,聽著吳傑超信口開河的同時,吳亦然才會覺得這幾年忙忙碌碌自己什麽都沒有長進。連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吳亦然都沒有。


    吳傑超睡覺的時候說了一句話,吳亦然聽得潸然淚下。


    吳傑超說,他自己其實是個傻叉。


    這是吳亦然和吳傑超一起狼藉十多年來聽吳傑超說的第一句真話。


    “沒事,兄弟,我也是。”吳亦然笑了笑,翻了一個身,又開始了一夜的失眠。


    “據說神威歸順了四海!”一時間百姓們奔走相告。


    “蘇曉白怎麽做出這個決定?”


    “那豈不是強強聯手?這天下誰擋得住?!”


    “天下大局已定,掃平六合僅僅是時間問題。”


    “四海早有一統天下的勢頭,早在近二十年前就登基稱帝,現在是時候收官了。”


    神曆十九年,四海國招安神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北方逐一平定,除了最南邊的交州之外,已經收納了所有神洲版圖。


    交州的最後一方諸侯瑟瑟發抖,當政者早就有投降之意,但苦於群眾對於四海國積怨已久,扯不下臉麵談合。


    “不如讓要反抗的百姓充當敢死隊,先抵抗一陣,然後我們順理成章地投降,大哥,我也準備好出海的船隻,我們先往南海上島嶼避避,等到羽翼豐滿再做打算。”一個賊眉鼠眼的家夥跪在交州牧身前,一言一語都著地有聲。


    “也好,我們要走得神不知鬼不覺。”交州牧點了點頭,“愛卿快去安排!”


    翌日,市集上就發布了征兵令,據說存活者可以得到黃金百兩,和美酒百壇,還可以封鄉長。百姓們都知道交州牧的計量,明擺著讓自己送死,但是常年的戰亂,百姓們都麵黃肌瘦,不少壯漢紛紛應征,就盼著自己戰死沙場,家裏人可以拿到補貼。


    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就行,家裏的孩子和老人就能熬過這個冬天。


    “你不去?”吳傑超眯著眼睛看著集市上的告示。


    “去啥?洗幹淨脖子給神威剁頭?”吳亦然並不感興趣,肚子裏卻咕咕作響,但他完全沒有胃口。他和吳傑超半年前躲避著戰亂來到交州,不想這幾個月交州封城,根本出不去。


    “黃金百兩!美酒百壇!”吳傑超舔了一下嘴唇,“有這筆錢,想想快樂人間?每晚不換個小妞伺候?”


    “瞧你這出息。”吳亦然並不感興趣,“如果寫著豬肘百隻,我倒是有興趣去搏一搏。”


    “黃金百兩!兄弟!豬肘你都購買一萬隻!不管大胸美女還是長腿美女,你要什麽就有什麽?春宵一刻,你什麽病都好了!兄弟!”吳傑超見吳亦然一副要死不活的虛弱模樣,“回去罷,重病在身,就不要出來再受風寒。”說罷拖著吳亦然回到住處。


    冬日,恰逢交州瘟疫,吳亦然這幾天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一回去衣裳都不脫就躺在角落直哼哼。


    “喲!你個武林高手,連這點小病都擋不住?真丟臉。”吳傑超在一邊冷嘲熱諷,但還是細心地幫吳亦然生了一堆柴火。


    “我倒希望早日天下太平,我也不要當什麽大俠了,好好找個營生,太太平平過這輩子得了。”吳亦然虛弱地說著。


    “少說話,多留點精力養病。”吳傑超看著柴火裏的火星,抓了一把自己床榻上的稻草扔了進去,火光一盛,房子似乎暖了起來,但窗外吹進的寒風還是無情地將柴火撲得搖搖欲墜,吳傑超有些生氣,將水壺一甩,“他媽的,連燒個水都不利索。”


    “你說我們之後去幹什麽有錢賺?”吳亦然隻得靠聊天來轉移注意力,天寒地凍,他根本睡不著。


    “我們能幹什麽?去鏢局混口飯吃我看行!”吳傑超仍舊在忙碌,他甚至用身體擋住窗外吹來的風,小心地守著最後一點火苗。


    “鏢局?倒是不錯,我們的身手估計可以撈個鏢頭當當。”吳亦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


    “然後哪天直接殺了同僚,把貨物據為己有?再跑到哪個深山老林裏麵快活一生?”吳傑超嘿嘿笑著,臉已經被炭火熏得黝黑。


    “別折騰了,睡吧。”吳亦然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


    “你可不能死啊!”吳傑超誇張地說著,手舞足蹈地開始跳大神。


    “滾!吵得小爺我腦殼疼。”吳亦然扯了一把稻草扔了過去。


    “藥房都沒有藥了...全被財主地主一掃而空,然後升個十倍扔到市麵上他媽的...真當我們是傻子?也不知道上麵怎麽想的,速度投降不就好了。這樣耗下去,還沒開打,百姓全死光。”吳傑超接過稻草,又給吳亦然披上。


    “你還指望上麵?嗬嗬。”吳亦然生病還是不忘記嘲諷,“就算傾盡所有交州兵力都如同以卵擊石,還搗鼓一個敢死隊,美其名曰為國捐軀,說不定一開始就打算將百姓賣了,自己美滋滋投降,之後封個什麽侯爺當當,豈不妙哉!”吳亦然話說得太用力,一陣劇烈咳嗽,感覺肺都要炸了,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回蕩在口腔。


    “反正倒黴的永遠是老百姓。”吳傑超歎了一口氣,隔著窗看著屋外,“你少說話,歇著吧!”


    “這種時候才覺得自己無力,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吳亦然看著吳傑超的背影。


    “我們隻是普通老百姓,有誰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呢?明知道參軍會死,但還是為了家人爭先恐後地去揭榜。你看那些官兵的嘴臉,都帶著笑,他們可不會知道,這些勇士用生命換來的,可是一家老小的性命!雖然這些性命,對他們來說根本看不上眼。”吳傑超越說越激動。


    “不能改變,隻能隨之漂流...”吳亦然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吳傑超又歎了一口氣。


    “別老唉聲歎氣,精神點兄弟。”吳亦然轉頭就睡著了。


    “睡吧!睡一覺就好了。”這是吳傑超對吳亦然說的最後一句話,推開虛掩的木門,便徑直走進風雪中。


    “怎麽說?”李商微微睜開眼睛,看著陸潛龍站在車前,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別婆婆媽媽的,整了一張便秘的臉看著我。”


    “我跟你們走,算是贖罪。”陸潛龍的表情很嚴肅。


    “你哪來的罪。”李商微微往前傾斜了下重心,饒有興趣地看著陸潛龍嚴肅的臉。


    “之前的殺戮我也有參與...雖說是我的手下,但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陸潛龍一個字一個字地吐著。


    “真惡心,你的罪我不管,我也沒資格管,隻是如果當中反水,我直接一掌劈死你。”李商打了一個哈欠,“你和那女人自己跟上。”


    “你們還是要直接去璿璣閣嗎?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不如從長計議...”陸潛龍微微加快了一些語速。


    “開玩笑,就算我願意,我後麵那個家夥可是不願意的喲!”李商笑著指了指身後的關飛虎,關飛虎冷冷地說了一句,“出發。”眼裏透著一股從來沒有過的肅殺之意。


    “你真的決定這樣做嗎?”宋玲綺看了一眼關飛虎他們遠去的馬車。


    “嗯。”陸潛龍回複得很簡短,眼神裏倒是沒有任何糾結,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想通了一件事,便會一條路走到底。


    他隻是因為李商的一句話觸動了,他真的做不動心無旁貸地和宋玲綺兩個人遠走江湖,每每到了深夜,手上會有一種說不出的黏稠感,湊近鼻子聞一聞,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長久的噩夢讓陸潛龍最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佳,為了斬斷之前的血債,就算身死神威,也算死得安詳。陸潛龍可不想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一輩子,是了斷仇恨,還是了斷生命對自己的人生有個交代,他於是下定決心,跟著關飛虎他們行動。


    “既然你都決定了,反正我這輩子就跟著你了。”宋玲綺嘟著嘴,一臉不開心,然後歎了一口氣,“走吧,我們去搞個馬車跟著唄。”


    “辛苦你了,其實你沒必要...”陸潛龍剛張嘴,就被宋玲綺用手指堵住了嘴巴,“噓,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了,我們出發吧!他們連影子都瞧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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