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已經被渝州的百姓仔細打掃了幾番,輕音崖上豎了一個墳頭,端端正正地在前麵擺放這四張斷琴。關飛虎等人在斷琴前磕了三個頭,將這四把古琴畢恭畢敬地包了起來。


    空氣中還留著那一日的焦灼之氣,閉上眼,似乎看到了那一日雲城的慘狀。關飛虎把自己的拳頭捏得很緊,臉上卻堅毅得毫無表情。


    “我留下。”泠無音淡淡地說了一句,自己住的閣樓早就被大火付之一炬,渝州的百姓將廢墟清掃幹淨,搭建了一個很簡單的小木屋,就等著如果有奇跡,這間木屋就給流落在外雲城的子弟回來小住,至少回來的時候,不用餐風飲雨,有個落腳的地方。


    “我...”柳絮雲看著關飛虎,她知道,關飛虎仍有些事情,需要他去了結。


    “絮雲你和泠無音留下罷。”關飛虎似乎下了一個決定。


    柳絮雲剛想說些什麽,肩上被靈犀輕輕一按,“有些事,總不能讓你一個女孩子一直擋在前麵,二虎他也長大了。”關一川懂靈犀的意思,在一邊解釋給柳絮雲聽。


    “男人嘛,死要麵子。”吳亦然湊過來,自從他上了雲城,就沒怎麽說過話,畢竟言多必失,吳亦然自己也知道自己說話不靠譜,所以一直沉默到現在。


    “你們去多情樓?”泠無音換了身衣服,手裏不知道怎麽哪裏撿來一些種子,挽起袖子,“我去種下桃花,希望來年能開得和往年一樣盛。”


    “嗯。”關飛虎還想多說些什麽,但是話到嘴邊,想了想還是咽了回去。


    “幾時出發?”柳絮雲有些不舍,但總不見得把泠無音一個人扔在這裏,畢竟這裏也是自己長大的地方。


    “一周後吧。”關飛虎看了一眼泠無音,“種子哪裏來的?”


    泠無音指了指一個破舊的花瓶,“前幾年存的,倒是保留了下來。”


    “走。”關飛虎分給眾人每人一些,“種花去。”


    “還沒睡?”忙活了一天。吳亦然洗好澡,看著關飛虎一人在海邊發呆。


    “睡不著。”關飛虎從吃好晚餐,就這麽一個人呆坐在海邊。


    “聊聊?”吳亦然直接在關飛虎身旁坐下。


    “不覺得我們很是被動?”關飛虎直接甩出一句話,“這些年都是人家想讓我們去哪裏就去哪裏。”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吳亦然想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什麽時候,這個江湖路,能由我自己走?”


    “像李商那樣?”


    “嗯,像李商那樣。”


    “那還不是在風雪塔下關五年。”


    “你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也是。”


    兩人沉默了好一陣,隻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在沙灘上,一陣一陣,一聲一聲。


    “他們還能聽見這海浪聲嗎?”


    “我說會,你信嗎?”吳亦然苦笑,“我自己都不信。”


    “也是。”關飛虎慢悠悠地站起身,“你跟我們走?”


    “兄弟到哪裏,我就去哪裏。”吳亦然笑著說,“路過並州去找下薑悠麟?”


    “也好。”


    “雖然他沒什麽用。”兩人笑著,背著海浪而回。


    師傅,下次來雲城,我必將他們的頭顱帶來,在輕音崖上為你們祭奠!


    “你為何不走?我一個人其實也可以的。”泠無音表麵上看起來還是拒人千裏之外,但是這一路上的交際,也讓泠無音接受了柳絮雲算是半個朋友。


    “這是雲城的事情,我也是雲城的人。”柳絮雲知道泠無音想讓自己不必擔心自己。


    “隨便你。”泠無音嘴上還是冷冷的,但心裏卻有些溫暖。


    “明天等他們走了,我們去把茶亭修繕下?”柳絮雲提議。


    泠無音猛然想起,小時候的那一場鬧劇,這才回憶起柳絮雲當時也在場,瞬間距離感又被拉近了許多。“說吧,你是單純地想修茶亭,還是給自己思念那關飛虎留點念想?”


    “都有...”柳絮雲被一語拆穿了心思,滿臉羞紅。


    “關飛虎倒是個不錯的家夥。”泠無音突然說著。


    “哦?”柳絮雲倒是驚奇泠無音會有如此評價。


    “當時他第一個衝過來,雖然弱得要死,但算個男人。”泠無音實話實說,“雖然我還是有點記恨他,讓我師傅換他母親出來。”


    “這也怨不得飛虎...”柳絮雲想爭辯,但語氣卻越來越弱。


    “我知道,我隻是發發牢騷,睡吧。”泠無音吹熄了蠟燭,柳絮雲將被子蒙著腦袋,聽著熟悉的海浪聲,倒是一夜無眠。


    “姐姐你回來啦?”多情樓的姑娘們看著素衣,一臉憔悴地回來。


    “姐姐你怎麽了?!”素衣回到樓內,臉色蒼白得很是嚇人,“大姐被神威劫走了!”


    “先給姐姐療傷!”眾人一團忙碌,素衣就這麽靜靜看著,沒有說話,心裏倒是有些愧疚。


    “等小樓閑茶回來再作打算罷。”素衣閉上眼,腦海裏全是京華被自己捅傷的場麵。素衣搖了搖頭,沉沉睡去。


    意相引,綿綿癡纏心。


    私塾壁,流年戒尺記。


    掩書聲朗朗裏,濃笑意。


    倚風亭裏,忘川誓立。


    十年去,為國迫征軍。


    棄墨卷,赴身遠故裏。


    提花襟濕夢裏,不願醒。


    孤人望帳,泣了又泣。


    年歲如水靜,為君諸流去。


    半生守得不過一喪音。


    赤陽暖城堤,白燭冷淒淒。


    此生盼得終葬初冬裏。


    意相引,綿綿癡纏心。


    府宅裏,暗鎖一段情。


    掩炊煙嫋嫋裏,亭中立。


    舊調難忘,泣了又淒。


    小城外,癡癡男兒心。


    獨袖間,怎能回故裏?


    血舞沙場斷臂,身狼藉。


    君若梨花兮我已疲。


    醉臥城東籬,隔河埋連理。


    惟有杜康能了紅豆情。


    枯樹明月稀,獨手織羽衣。


    不能近,相陌血淚滴凝。


    年少芳華憶,絳唇緋紅起。


    潑墨弄文共譜鴛鴦曲。


    身殘斷玉璧,百花開無期。


    鳳墜凰低,寂然化春泥。


    謊言已迷離,願轉他人妻。


    此情若成,自有畫眉音。


    桃花憶,今生不了情。


    夕日沉,夢裏哭了醒。


    無悔少時私塾,流年笑意。


    做嫁娘時兮離去。


    素衣醒來的時候,衣衫盡濕,悵然若失地看著小軒窗外,京華的鮮血從自己手上傳來的溫熱還是那麽滾燙,素衣安慰著自己,避開了要害,憑京華的功力,應該不打緊。門外吵吵嚷嚷,素衣皺著眉頭披上衣服,走到門外,李子建那做戲的一掌還打得真疼。


    “姐姐醒了!”一個姑娘看到素衣蘇醒,忙大呼小叫著。素衣被幾個女子攙扶著走進醉白池,一個嬌小的身影從人群中呼地竄出,一把抱住自己。


    “姐姐...你傷在哪裏,疼嗎?”嫣兒哭著鼻子抱著素衣的大腿,素衣疼愛地揉揉嫣兒的腦袋,看著小樓和閑茶一臉風塵仆仆,身邊還站著三人。


    “今日叨擾多情樓內院,實屬惶恐,謝某先行賠罪。”眼前一中年男子仙姿飄飄,淺淺行了一個禮。


    “謝劍神!”素衣忙上前回禮,這次竟然讓他也親自前來。


    “這位是肖三笑,這位是劉伊婧。”謝慕白給素衣做著介紹。


    “久仰久仰。”眾人客套一番,紛紛入座。素衣簡單將京華被俘的經過說給眾人聽。謝慕白微微一沉,“我不知道多情樓現在誰能做主,當時京華樓主親自拜訪我穀,倒是提議聯合風雷山莊與春秋堂,四麵包圍璿璣閣。”


    “憑四大門派之力,真能抵抗神威?如此堂而皇之,朝廷都能以造反之命一網打盡。”小樓驚訝地說道。


    “包圍,並不是圍攻。”謝慕白解釋著,“敵強我弱,圍攻就是以卵擊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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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老謝你再練練,和徐瑋一樣一劍直接砍了蘇曉白人頭?”肖三笑在一邊打岔。


    “不過神威倒是在風雪塔铩羽而歸。”謝慕白看了一眼小樓與閑茶,“這個消息倒是振奮人心。”


    “沒想到關飛虎他們還真能成功,不日靈犀他們就會前來多情樓。”劉伊婧微笑著說。


    “姐姐果然還活著!”素衣情緒很激動,踉蹌著站了起來。


    “莫衝動,莫衝動。”小樓和閑茶立馬站起身,扶住素衣,“有靈犀姐姐在,平添一份戰力,京華姐姐得救指日可待。”


    “但願。”素衣臉上笑著,心裏卻是一沉。


    “所以在靈犀來之前,你們有什麽計劃。”肖三笑蹺著二郎腿,看著幾個賞心悅目的美女。


    “說得像處理後事似的。”閑茶有點不喜歡這個邋裏邋遢的老頭。


    “不如嫁給我?多情樓的女孩我都罩了!”肖三笑咧開嘴笑著,滿口黃牙,很多女孩直接別過頭,畢竟是貴客,也不好發作。


    “先聯名寫封信給春秋堂和風雷山莊罷。”謝慕白提議,小樓叫人取來紙墨。閑茶看著劉伊婧,悄悄地問著。


    “你是決定把劍傳給柳絮雲?”


    “這孩子很投緣。”劉伊婧笑了笑,“但目前為時尚早,除非我死了。”


    “呸呸呸!不吉利。”閑茶緊張地搖了搖頭。


    “她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劉伊婧笑著看著謝慕白龍飛鳳舞,“我們作為前輩,能幫就幫,主要還是看她們自己的修行。”


    “苦了這些孩子了,這些年都沒消停過。”小樓聽到她們在聊天,便加入話題。


    “都是神威,莫名其妙犯病。”閑茶攤手。


    “之前我們也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小樓摟住閑茶。


    “希望一切平安罷。”素衣歎了一口氣。


    “會好的,希望他們能做出些我們當年沒有做到的事情。”劉伊婧輕輕一笑,她知道,光風霽月在劍鞘中略顯興奮。


    “我們走了。”關飛虎將靈犀和關一川扶上小舟,轉過頭,向重新搭建起來的草舍前站著的柳絮雲與泠無音,海風吹過,眼前一陣恍惚,似乎又看到了李角、李徵、李羽三人在岸上衝著自己揮手。關飛虎心裏一沉,忙轉過身,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衛吾殤的言語卻在此刻回響。


    “神洲外麵是什麽,想必大家都不知道罷!”


    既然鬼城午門守著唯一一條通道,但是風雷山莊那又有火山攔著,那難不成,這片大海的對麵,也可以通到另外一片大陸?關飛虎遙望著海的那頭,癡癡地看出神。


    說來也是奇妙,李商當時也曾這麽說,冥冥之中,這如同師徒的兩人,羈絆在不知不覺中,又加深了不少。而關飛虎他們也沒有想到,有一個人正在岸上等著他們。


    “他們走遠了。”兩個人影在夜幕籠罩下,有恃無恐地站在神威的風雪塔前。


    “不燒了以絕後患?”風雪裹緊了兩人的衣服,其中一人明顯是個女子,身材盡顯,凹凸有致,被風吹起的裙擺,偶爾露出雪白纖長的大腿,倘若是吳亦然這個家夥在場,肯定眼睛瞪得賊亮。


    “玲綺,我們將屍體處理掉就可以了,不用那麽大費周章。”女子正是關飛虎所遇到的謎一樣的宋玲綺,而旁邊這男子,拖著一條蛟龍棍,赫然便是陸潛龍!


    “你這詐死之計,能瞞過蘇曉白?”宋玲綺問道。


    “他根本不會在意我這種小人物的死活。”陸潛龍淡淡地說著,手心中滿是血汙,“果然有成效了。”


    “你真是個瘋子。”宋玲綺看著陸潛龍,癡癡一笑,“所以我才會那麽喜歡你。”


    “走罷。”陸潛龍回過頭,直接往風雪中走去。


    “接下來去哪裏?”宋玲綺在陸潛龍身後跟著。


    “別問,跟著便是。”陸潛龍頭也沒回。宋玲綺嘟著嘴,還是滿臉開心地跟了上去。


    “你是不是有點舍不得關飛虎?”


    “......”


    “大家都以為你被他殺了,關鍵他自己都這麽覺得,在你邊上他一臉悵然若失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了。”宋玲綺繞著陸潛龍喋喋不休。


    “我不介意以後再和他打一場,這小子進步出乎我意料。”


    “再快也想不到,你現在已是天罡。”宋玲綺興奮地拉著陸潛龍的手,全然不顧他手上鮮血黏稠。


    “從屍體中吸取內力,進而突破瓶頸,想想就好刺激!”宋玲綺滿臉緋紅,“當時我還緊張得以為你真死了!隻能陪著他們演戲到最後,果然我的男人沒有讓我失望。”


    陸潛龍回過頭,冷淡地看了一眼宋玲綺,“你好煩。”


    “你好壞。”宋玲綺如果有條尾巴,想必現在搖得正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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