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伶仃一生


    曾憶夏夕燒,不盡蓮花敗。


    念得顰顰上心頭,轎毀軒破衰。


    曇花一現春,門前亂蹄踩。


    可惜一品牡丹心已倦,來世花再埋。


    如今蒼然,拄木杖,一身狼狽,猶不見當年金榜題名高中探花風華之正茂。


    男人背著光,背不動這光芒。


    走過那日攜手的橋,殘石遍地,找不回當日江南雨下十裏相送之纏綿。


    “我誤了你今生,怕是白不了頭。”


    男人走得很是小心,怕是踩碎了這片寧靜,怕是踩壞了夢中那一幕幕的雲煙。


    遙想那年弱冠,牽伊人之手,四處歡笑,飲酒唱曲不亦樂乎,摘桃花於青樹間,泛小舟於天地間。


    舒妙婧之纖腰兮,揚雜錯之袿徽。在遠親的酒宴上,當時仍是少年的男人看到尚是少女的女子,便脫口而出。


    “小生謝慕白,敢問姑娘芳名?”


    “成嬋。”


    “這個嬋字取得甚妙!”


    少年還握著少女雙手的柔軟,舍不得放開。


    少女羞得緋紅,少年看得癡癡。


    如夢令少年夢


    絳唇輕點珠紅,低頭淺笑花容。


    簾中春光好,醉酒不知何處。


    攜手,白頭,怎想到一場空。


    十裏相送,成嬋一路沒有聲響,謝慕白的淚不知何時淌下,回身,將少女一擁入懷,伊人也是淚如梨花。


    “等我金榜題名,回鄉為你畫眉。”


    “我和譽兒等你回來。”嬋兒摸著略顯身孕的肚子,不舍地看著眼前這個肚裏孩子的父親。


    謝慕白用唇吻幹了嬋兒的清淚,故作瀟灑離去,當夜酒醉山林間。


    第二日宿醉而起,蹣跚荒林山野間,尋晨曦辨東方,聞水聲欲梳洗,忽見一少年橫臥溪邊不起,謝慕白忙上前扶起。


    “安好?”謝慕白覺得懷中的少年沒有想象中的重量,低手撩清水去擦拭,少年緩緩睜開了劍眉星眼,卻有種不同清秀的可愛。


    “謝謝。”少年叫無咎,很是幹淨的名字。


    謝慕白扶無咎起來,輕輕拭去了無咎臉上的水跡,詢問了才明了無咎是遊玩貪黑趕夜路失足掉下山崖昏睡在溪水邊,家住京城,正好同道。


    一路上,謝慕白與無咎相談甚歡,四書五經,野史秘話無所不談,上至玄黃,下至當朝,無咎直說得謝慕白那個天女散花,隻恨相交甚晚。


    入京前一夜,月明星稀,謝慕白很是好奇無咎是從哪裏搞來兩罐女兒紅,無咎前發被晚風拂亂,笑容在那一刻很是好看。


    “謝兄,相見恨晚,之前荒郊野林不如意,今宵有酒今宵醉!”無咎很是豪情萬丈,揭開一罐封皮,揚起清秀的脖子,就是咕嚕咕嚕喝將下去。


    謝慕白大笑,“好!不醉不歸!”兩人在月色下,喝得很是豪情。


    “呐,我說”無咎倚在謝慕白右手邊,“若我是女生,你可鍾意於我?”


    謝慕白也是酩酊,隻當是玩笑,“當然。”心中卻閃過嬋兒的笑顏,頓時酒醒半分,卻仍抵不住瑟瑟晚風,倒頭便睡去,此夜無話,地為枕,天為頂,謝慕白睡得很是舒服。


    翌日而起,無咎已不見蹤影,謝慕白悵然,收拾赴京。找一間嫻靜旅舍,八股溫習,閑暇時品品京茶,寫寫相思,聊以勝無。


    不日龍宮殿試,謝慕白下筆如龍,揮墨成畫,素袖生風,當日旭日當頭,皇帝親招,謝慕白欣然跪倒龍前,胸口也炙熱如灼。


    高中探花,無咎當日便快信寄去故鄉,沒有任何客套,一首西江月以龍飛鳳舞之勢躍然紙上。


    西江月相思


    龍殿百花齊生,不負少時雄豪。


    穿梭天地彩華拾,終得名成,與子廝守老。


    勤勉政理眾生,舞幹將歌離騷。


    而今已憶汝之笑,乘風歸去,攬得伊人抱。


    春風得意馬蹄疾,散步京城滿城香。謝慕白受八王爺之邀赴宴,席上妙語連珠,惹得眾幕僚齊折腰,八王爺大喜招謝慕白前坐,笑得很是開心。


    “王有一小女名喚無咎,心向於你,不知探花何意?”


    謝慕白一愣,隻看到無咎款款而來,霓裳煉舞小碎步,步若蓮花,一顧傾城再傾國,國色天香。


    謝慕白看得有點癡,豈不是那溪邊少年,嬉笑穿梭林間;豈不是那月下美酒,少年相知樂逍遙?怎是如此海棠雍容,一品華貴的千金郡主呢。


    無咎盈盈一鞠,笑得謝慕白手中酒杯墜地,手足無措如同孩童,無咎拾起那玉杯,笑得煞是淘氣。


    “被嚇到了嗎?”無咎輕輕地在謝慕白耳邊低吟,謝慕白慌忙後退。


    “郡主不可!”謝慕白正色,抬頭看著一臉迷茫的無咎。


    “鄉有佳人待我歸,小橋之約不敢背。此間樂罷娶她來,隻負王爺郡主愧。”語音剛落,幕僚齊齊謾罵,堂堂郡主竟在如此腐生心中比不過山村小女。


    “今有美酒玉滿堂,奈何有生不識味。一品不摘偏野菊,天地蒙塵日月晦!”宴席不歡而散,謝慕白離去時似乎看到無咎眼中帶淚。


    謝慕白在旅舍安等數日,卻不見小廝報來任何上任信函,迷茫間閑逛於市集,卻聽得風傳今年探花之名取消,源於對八王爺不敬雲雲。謝慕白大驚,倉皇奔去,連撞數人,衣衫盡髒。


    狠敲王爺府邸大門,沉悶的紅色橫亙在謝慕白的仕途之前,謝慕白買酒瘋癲數日,尚不能清醒,猶自獨晃京城街頭。


    這如何回去,謝慕白觀京城月升日落,人去人逝,瞳中辰光散;花開花敗,白駒流水,衣帶漸鬆寬。


    也罷,謝慕白拄起一木杖,從此一人浪跡天涯,怎敢回鄉,一念嬋兒得知自己斷仕途毀誓言那失望模樣,謝慕白便不禁心疼。


    一晃三年去,謝慕白雖離鄉,但也不曾忘卻家鄉的消息,打聽到嬋兒要出嫁時,倒是疑惑。又聽到是柳州一霸眼饞成嬋姿色,也不顧成嬋已有小孩,豪擲千金,讓成家不得不妥協。反正是納作十三門偏房之一,有無子嗣,並不在意。謝慕白忙蓑笠打扮潛回鄉偷偷張望一眼,走過那日相送的小橋,殘石遍地,謝慕白走得很是小心,怕是踩碎了這片寧靜,怕是踩壞了夢中那一幕幕的雲煙。


    桃花巷中轉角處,伊人春麵已隨風。


    謝慕白遠遠地跟在隊伍的後麵,每一聲爆竹,每一聲鑼響都如同小刀硬生生割在心頭,不知今夕何夕,伊人是否記得起,小橋流水那一青春少時的風情。


    “等我金榜題名,回鄉為你畫眉。”謝慕白眼淚不自主地往下流著,捂著胸口,走得蜿蜒。


    前方突然大喊,花嫁淩亂,謝慕白莫名前行,一探究竟。


    “新娘...新娘服毒自盡...”一時間謝慕白滿腦空白,那倒下的花轎似乎離自己好生遠,怎麽追,都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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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隊潰去,謝慕白也不知追了多少春秋,抖索著風塵的手,撩開了紅簾。


    嬋兒和三年前一樣,顰顰玉顏,但如此慘白,唇邊的黑血煞是觸目驚心。


    探花如何?無咎如何?謝慕白此時已忘卻三年背負的一切,似回到未離鄉那華年,抱著嬋兒向那小橋奔去,隻不過往日嬉笑溫存,今日一生一死。


    “我誤了你今生,已是白不了頭。”謝慕白抱著嬋兒一步一顛直往那水中央走去,在水深及腰的地方,咬破了自己的唇,汩汩而出的鮮血,暈開了水麵,暈開了不切實際的夢。


    “今世用血點你絳唇,來世願你榮華一生。”謝慕白吻了下去,血染紅了嬋兒蒼白的下唇,謝慕白笑的,和弱冠那年一樣燦爛。


    一剪梅緣盡


    輕開軒窗小梳妝,初識君郎,少年情長。相約小橋明日光,君赴京城,偷偷回望。


    空等春去秋又來,笑顏不開,怎不回鄉?血淚已幹嫁他娘,心死黃泉,兩不相忘。


    “乖,別鬧。”謝慕白執著胭脂筆,勾起嬋兒的臉,兩人對望,一眼萬年。


    “所以,穀主其實是成欣師叔的姐夫?”


    一日午後,十一又纏著劉伊婧給自己講故事,“果然說得比我爹好聽!不光有故事,還有詩詞!有文化果然不一樣。”


    劉伊婧也不知道為什麽十一總是對長輩們的感情史那麽感興趣,難道去了一次風雷山莊情竇初開了?難不成是看上了獨孤彤霄那丫頭?


    “神劍穀都是可憐人呐。”十一發出一種不屬於他那年齡的歎息聲,“還好最終謝師兄還是被他父親帶入了神劍穀。”


    “如何成為江湖人口中的劍神也是後麵的故事了。”劉伊婧坐久了腿有點酸麻,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天色,回頭問著十一,“這次不和我出去轉轉,還有你的成師叔?”


    “剛回來沒多久,我想陪陪我爹。”十一笑著,劉伊婧卻覺得很心疼。


    “你們準備這次去哪裏?”謝慕白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幾夜沒睡的他走路都有些飄忽。


    最近關於神威的動向完全搜查不到,隻知道西北方有一處神威軍,大約千人,繞了好大一圈往豫州去了,而另外一支卻又從璿璣閣出發,往西北前行。


    這不是多此一舉嘛?謝慕白是完全看不懂神威軍的走向,難道風雪塔那邊出了大亂子?


    “當然先去風雪塔,看看飛虎那幾個小王八蛋闖出什麽禍來。”成欣是來叫劉伊婧回去吃飯的,吃完就準備出發了。


    “讓他們忙完了來我們這裏坐坐罷。”謝慕白有點想念關一川這個老頭了。


    “若穀主實在沒人陪著消遣,不如我每天陪你打一架?”十一立馬折了三根樹枝。


    “別,這麽打下去,遲早有一天神劍穀所有的楓葉樹都會被你薅禿!”謝慕白哭笑不得。


    文武山的秋天很潤,潤的不是山色,而是天色。畢竟處在江南,煙雨婆娑,倒是有種與北方黃山完全不同的秀氣。


    文武山上急急地掠過兩個人影,正是京華與素衣。從剛進文武山的時候,兩人就覺得有人盯著自己,回頭看去,卻沒個人影。京華有些擔憂多情樓會不會被神威突然襲擊,便催促著加快腳程,兩人即刻回柳州。


    但是奇怪的是,不管京華與素衣提起全身內力,就是感覺甩不開那幾道陰森森的目光。京華倒是好奇,就這麽光天化日之下,就憑幾個人來堵自己的去路?未免也太小瞧自己了。雖說多情樓斷代,但京華的修為這幾年也已是大成,怎能讓人如此調戲?京華眉頭微顰,腳下一頓,止住去勢。


    “多情樓京華,敢問哪方偷雞摸狗之輩,不敢真麵目見人,行如此苟且齷齪之事?”


    素衣也想跟著出聲,卻見到一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緩緩從山上飄落,數十米的山,該男子卻出奇地下落很慢,雙手負在身後,一身灰袍倒顯得整個人如同一隻粉撲蛾子。


    “神威李子建久聞京華國色天香,今日一見...”李子建話還沒說完,素衣直接從背上卸下一個狹長的匣子,筆直對他撞了過去!李子建微微一笑,手上並無任何動作,在他身旁,突然伸來一隻粗壯的巨手,直接一拳把匣子打了回去。素衣一攔一抖,匣子炸開,伸手將匣子中飛出的兩柄槍杆一旋一扭,一杆長槍嘩啦啦從她手上鑽出,抖出百朵槍花,煞是好看。


    “弄雨長空!”李子建一眼便喊出素衣手上槍的招式,但表情依舊輕鬆,因為他知道,素衣絕非李子威的對手!


    李子威黃須根根閃著金光,虎目圓瞪,兩條胳膊直接伸進漫天槍雨之中,抽住時機,倒也不顧胳膊被刺開無數道血痕,直接將素衣手中槍牢牢鎖住,剛歪嘴一笑,眼前一抹紅色掠過,京華赫然出手!一掌拍得李子威眼花繚亂,踉蹌後退幾步。


    “你行不行?”李子建生怕李子威撞到自己,忙側身一閃,看著李子威退了十步這才停住,不由仔細打量起眼前這風華絕代的女子。


    “好身手!”李子建誇讚。


    “虛偽。”京華媚眼一眨,玉手一揮,點著兩人,“神威李家四兄弟,怎麽才來了兩個,是看不起妾身嗎?”


    “這怎麽敢。”李子建兩手一擺,一對判官筆不知從哪裏轉出,一正一反,握在手中。“畢竟要給多情樓樓主點麵子,送點小禮物給你。”


    京華剛想出聲質問,但腹部突然猛烈劇痛!京華不敢相信地看著一個槍頭筆直地穿過自己的身體,昏倒之前竭力轉過頭,看著素衣一臉愧疚地看著自己。


    “姐,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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