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匯報慰問演出即將開始, 當全體師生以及學生家長集中在禮堂, 等待欣賞孩子們精彩的表演時,隻有一年級二班的某位小同學再一次將班主任氣到無語凝噎。


    “賀文軒,你的父母怎麽還沒到?”班主任一邊擦拭著白色裙擺上的鋼筆水, 一邊瞪向低頭不語的,剛甩了自己一身鋼筆水的皮小子, 賀文軒。


    “我爸說看情況,我媽說……她今天也有演出……”賀文軒忘了自己滿手都是鋼筆水的事, 抹了下鼻子, 瞬間化身卓別林。


    啪地一聲,班主任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 他們不打算來了?!”


    見過淘氣的, 卻沒見過剛入學就囂張成這樣的小學生,請注意, 是小學生。賀文軒明明長得乖巧可愛, 可是做出來的事、說出來的話,真令各科老師深感頭疼。他上課不聽講,下課呼呼大睡,對學校準備的營養配餐挑三揀四,公然指出音樂老師唱歌跑調, 以及!批判她這個班主任寫的黑板字很難看!


    這是六歲半孩子該說的話麽?怎麽比校長還難對付?!


    所以,她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見見此等稀有物的父母是何方神聖!


    賀文軒見年輕的小老師氣得直跳腳,他如小大人般雙手環後, 緩緩地搖著小腦瓜,“我可沒說他們不來,老師別激動吖……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你這孩子!”


    賀文軒則始終不明白班主任憤怒的原因,不過這一點倒是與媽媽很像,爸曾說過,別跟女人講理,三歲到八十歲都一樣,看你奶奶,再看你媽,咱們爺倆惹不起。


    想到這,他轉動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無意間瞄到沾染在老師裙擺上的鋼筆水,恍然大悟。


    “哎喲,瞧我這眼神兒!”他自打胸口一拳,深鞠躬向老師道歉,“得了得了,別生氣了嘛,裙子脫下來給我,我拿回家洗幹淨再給您送回來,洗不幹淨我給您買條新的還不行麽?多大點事兒啊,是吧老師?”


    班主任頓時有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覺……


    這時,一位身穿水藍色旗袍,身背琵琶的漂亮姑娘衝到班級門口,焦急地問,“對不起,請問賀文軒已經去會場了嗎?”


    班主任定睛望去,還沒開口,比講課台矮半頭的賀文軒歪出腦瓜,看到“衣冠不整”的母親,他砸吧咂小嘴,“您怎麽穿成這樣就來了?”


    “緊趕慢趕還遲到了呢,哪有功夫換衣服。”陸檬下了演出台便往學校趕,到了學校才想起一件重要的是,兒子並沒交代讓她去哪集合。


    “老賀同誌呢,來不?”賀文軒從課桌中取出一盒牛奶,插上吸管,遞給陸檬。


    陸檬先將沉甸甸的琵琶放在課桌上,接過牛奶吸了幾口,剛要說點什麽,餘光一掃,終於注意到佇立一旁呆若木雞的年輕老師。


    “呃,對不起,你好,我是賀文軒的母親。”陸檬向老師伸出友誼之手,不過這老師的情緒怎麽有點不對勁兒呢?


    班主任猛地抽回神智,“你好,我是賀文軒的班主任。孩子的父親沒來嗎?”如果陸檬沒有表明身份,她真以為這女孩是賀文軒的姐姐。再看她身背的琵琶……哦,專業的。怪不得賀文軒小小年紀就懂音律,熏陶的。


    提到賀旗濤,陸檬的臉拉得跟長白山似的。什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都是扯淡,結婚還不到八年呢,尤其是生了孩子之後,他變得越來越忙,別說結婚紀念日,就連她的生日都快忘了!


    好吧,她承認他沒亂跑,除了單位就是家,但是在單位的時間也太長了吧,大會兒小會兒連軸轉,想打個電話交流一下感情都不行。於是,原本已打算做家庭主婦的陸檬,在兒子上小學後,再次背起心愛的琵琶,跑跑演出教教課,瞎忙也是忙。


    班主任見陸檬的臉色比自己還難看,她決定暫時不聊有關賀文軒的各種問題,先看表演吧。


    五分鍾後,一行三人進入大禮堂。不等陸檬屁股坐穩,學校禮堂外部傳來一連串轟鳴的警笛聲。剛準備上台發言的校長一聽這動靜不對啊,教導主任立刻一路小跑衝出禮堂。


    不一會兒,教導主任將一名身著警服的男人領入禮堂,孩子們在不懂事兒之前最崇拜的大人物就是警察,於是,無不有禮貌地站起身,齊聲喊,警察叔叔好。


    “好好,都坐下吧。”賀旗濤也不覺得尷尬,那派頭比校長還從容。


    他先看向表演台,找尋兒子未果之後,又看向千人大會場,一眼便找到親媳婦兒陸檬,主要是媳婦兒穿得有點另類——合體的高開叉中式旗袍,略施粉黛,露著一雙大白腿,擠坐在衣著樸實的中老年婦女中,想不明顯都困難。


    “喲,您還真來了。”陸檬見他坐下,刻意地向遠處挪了挪。


    “兒子頭一回上台表演,我再忙也得來啊。”賀旗濤一邊輕聲回應一邊發短信。


    陸檬發現他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正眼看過自己,她翹起二郎腿,陰陽怪氣地說,“起得比掃馬路的早,回來得比三陪晚,總理都沒你忙……”


    “你瞧你,又沒事找事是不?”賀旗濤揣起手機,一手隨意地搭在陸檬的腿前,陸檬則立馬撥開,“這是學校,注意點影響。”


    賀旗濤看向她憤怒的小臉,噗嗤一笑,“哎喲喂,想當年也不知道是誰特喜歡讓我摟著抱著,年紀大了反而害臊了?”


    奔三的陸檬最聽不得與“老”有關的字眼兒,但是當著其他家長的麵又不好發作,於是,她在落腳的時候,狠狠地用高跟鞋踩中賀旗濤的腳麵。


    “?!”……賀旗濤疼得眯起眼,愣是忍著疼沒發出一點聲響。


    隻因為他們這對夫妻太惹眼了,女的身姿曼妙,妖嬈嫵媚;男的英俊沉穩,氣勢十足。人要臉樹要皮,賀旗濤要是彎下身狂揉腳麵,忒寒磣。


    而陸檬就是知道他隻能吃悶虧,但是看他疼得眼眶有些充血,她又開始後悔,於是,主動將手指塞進賀旗濤緊攥的拳頭裏,說了句更氣人的話,“疼就喊出來嘛,別憋壞身體喲……”


    “你……大……爺……”賀旗濤從牙縫兒裏擠出幾個字,偷摸加點力量捏她手指。


    幾年過去,孩子也有了,相敬如賓什麽的,有過嗎?


    陸檬抿嘴一樂,其實她就是想賀旗濤了,自從他晉升派出所所長之後,幾乎就沒正點兒回過家。都說七年之癢,離婚高峰期,她的心裏也開始犯嘀咕,所以為了證實他是真的忙而不是跑出去鬼混,喬裝打扮跟蹤過賀旗濤一次,怎料,卻被賀旗濤當成不法分子當場抓獲。她立刻沒骨氣的招認,這餿主意是葉蕾給出的!


    大家還記得葉蕾吧,因為許誌希的關係與陸檬撕破臉,事後,陸檬三番五次給葉蕾打電話,意圖解釋,葉蕾卻始終不接電話。為此事,陸檬非常難過。


    很快,她再次懷孕,婆婆勒令她哪也不許去,她隻得乖乖待在家裏養胎。日子一天天過去,有賀旗濤陪伴的確很幸福,但是身體上的變化還是讓她感到不安,有些私密的話題隻想與好朋友講,所以偶爾也會感到沮喪苦惱。


    直到有一天,伴隨一陣女性的尖叫聲,葉蕾連同行她的李箱都被賀旗濤拉回家裏。傷心欲絕的葉蕾本打算離開國內,誰知在機場入口被賀旗濤攔住去路。賀旗濤也沒多說什麽,跟綁架似的把人家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塞進車後座,一腳油直奔家門。


    心存怒火的葉蕾見陸檬碘著大肚子,隻得將怒火發泄在賀旗濤身上,而賀旗濤就在原地任憑她拳打腳踢,告訴她,隻要她不再生陸檬的氣,使勁打。


    要說女人的情緒就是奇怪,聽賀旗濤這麽一說,葉蕾反而大哭起來,陸檬也哭了,緊接著,兩人抱頭痛哭,哭得昏天黑地。賀旗濤戳在一旁,大傻眼。


    至於許誌希患有心理疾病的事實,等到葉蕾完全消氣了之後,陸檬才告訴她。得知真相的葉蕾對陸檬好一頓教訓,怪她不早說,怪她不把自己當朋友。警告陸檬,以後有什麽事都不許瞞著她,她們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沒過幾年,葉蕾嫁給一位酷愛攝影的混血兒,兩人結婚三年有餘,走遍世界各地,葉蕾時常通過視頻聊天與陸檬分享幸福的婚姻生活。


    提到好友的幸福,她就想到自己的孤單寂寞。


    倏地,陸檬將手指從賀旗濤掌心抽回來,崩起臉。


    賀旗濤卻沒注意到她情緒上的異樣,因為孩子們活潑可愛的歌舞表演很是逗趣。


    “媳婦兒,咱兒子表演什麽節目啊?”他粲然一笑。


    “胸口碎大石。”


    “……”賀旗濤嘴角一抽,用膝蓋撞了她一下,“怎麽回事你,挺高興的日子非找不痛快,非讓我當著父老鄉親的麵給你扔出去是不是?”


    陸檬撇頭怒哼,“你趕緊把我扔出算了,扔遠點啊,最好直接把我扔機艙裏。”要說賀旗濤煩人就煩人在這一點,他工作忙離不開,也不讓她帶著兒子離開本市,北海、石景山、故宮、遊樂園等這幾個景點都快被她娘倆踩爛了。


    賀旗濤搓了搓下巴,剛要說點什麽,隻見一個身著奧特曼套裝的小同學獨自走上舞台,二話不說就是一個利落的前空翻,隨後擺了個攻擊小怪獸的造型,站定。


    迷你版奧特曼要多可愛有多可愛,不由引起一片掌聲,喲嗬!小家夥還身手不凡呐。


    小奧特曼一手環後,紳士地淺鞠躬,隨後踮起腳想取麥克風,但因身材五短,跳了好幾下才把麥克風抱在懷裏,此舉再次引來師生及家長的笑聲。


    “咳咳,請叔叔阿姨們不要喧嘩……”奧特曼稚嫩且嚴肅地開口了。


    “哈哈哈,這誰家的小寶貝啊,太逗了!”坐在前排的家長們更亢奮了。


    小奧特曼卻一派鎮定,繼續發言,“校長好,老師們好,同學們好,我是一年二班的賀文軒,長輩們可以叫我迪迦奧特曼。同學們就叫我小凹凸吧!”


    此話一出,陸檬與賀旗濤雙雙低下頭,本名就讓你這麽不喜歡嗎?我說賀文軒小同學。


    站在幕後的班主任,心提到嗓子眼兒,因為賀文軒調皮搗蛋,所以根本沒安排他表演節目,哦,有一個靜態角色,扮演大樹,隻因那顆樹出不出場都沒大所謂。


    怎料,一個看不住他已溜上台,還自備了演出服?!


    教導主任在後台舉起麥克風,笑著問,“那請問凹凸同學,你要給大家表演什麽節目呢?”


    “報告主任,我的表演剛剛結束了喲……”賀文軒伸出手臂在天空畫了一個圓圈,翻跟頭也挺累的,不能老翻。


    台下家長無不笑得前仰後合。


    “這樣啊,那請去後台休息吧。”


    “可是……我想替下一個節目報幕,主任可以嗎?”他的態度很誠懇,但沒人看到他藏在玩具麵具下的壞笑。


    “好啊,加油!”


    賀文軒得到允許,站直身體,伸出一根手指,字正腔圓地說,“下一個節目!由我的母親陸慈禧,為大家獻上一曲《十麵埋伏》,還有我的父親老賀同誌,可以在我母親演奏的時候完成一幅水墨畫,就送給我熱愛的小學和老師們吧!嗯!鼓掌,大家鼓掌!……”


    啪啪啪,他自己先鼓起來。


    不明真相的群眾,掌聲雷動,琵琶配山水,詩情畫意啊。


    唰地,陸檬與賀旗濤的臉都綠了,這臭孩子,準備的節目就是玩死父母啊?!


    賀文軒見父母有點想跑的意思,立刻指向台下兩人,“爸爸媽媽,不要讓大家等你們吖,快來快來,時間緊任務急喲!”說著,他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小桶鋼筆水提到台前,這便是他為什麽不按時入場的原因,要準備表演的道具嘛。遺憾的是,他實在找不到媽媽曾經提到過的白油漆,不好意思老爸,將就一下吧。


    這一起哄,賀旗濤與陸檬隻得硬著頭皮站起身,四周掌聲更為熱烈。


    “你跟孩子講過這事兒?”賀旗濤嘀嘀咕咕。


    “我……我也不記得了,可能提過吧,怎麽辦老公……”陸檬抖抖唇。


    “還能怎辦,大大方方上台吧,回家再收拾那臭小子。”賀旗濤攬過媳婦兒的腰肢,順手提起琵琶,笑容優雅,內心暴躁。


    於是,被兒子陷害的夫妻倆,麵帶微笑地走上台。


    陸檬懷抱琵琶正襟危坐,台風十分穩健。當一曲《十麵埋伏》在婉約高亢的前奏中響起,會場立刻呈現一片肅靜。


    同時,依舊是奧特曼扮相的賀文軒,高舉一張大白紙,給老爸當畫板。


    賀旗濤揉了揉兒子的腦瓜,沾了沾鋼筆水,伴隨精湛的琵琶彈奏曲,執筆作畫。


    這小子剛才說什麽來著,獻給他熱愛的學習和老師?小馬屁精,跟他當年一個樣兒。嗬。


    樂曲過半時,不知怎麽的,陸檬的思緒仿佛回到八年前,回到那個險些讓她洋相百出的公演舞台上。那時的賀旗濤,用機智,用才華,替她解了大圍,那一刻,她雖嘴上不承認,其實已經愛上了這個不善甜言蜜語,卻將她緊緊保護起來的,好男人。


    嗯,她依舊愛他,越來越離不開他,所以對才會忍不住發牢騷。


    晶瑩的淚滴落在指尖,她看向丈夫,笑靨如花。


    賀旗濤注視他漂亮的妻子,斜起唇角,摸了摸揣在兜裏的三張飛機票,最近這麽忙是有原因的,工作沒安排好怎麽去旅遊啊?就在今晚,一家三口,向海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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