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忘川和文艾艾大喜,本以為這幾個月還要先找安身之所,等渭河解了冰封再去尋人,沒想到找對了方向,從漁人口中打聽到了此人的消息。想來也不奇怪,柳枝垂釣,這麽奇怪的事,打漁人見了也必定會口口相傳。


    莫大見秋忘川寫的也是個“文”字,也是喜出望外,那人讓他們留意的人,這麽多年了,終於等來了。也不顧再收拾什麽,拉起秋忘川就往外走,艾艾緊跟其後,出了屋門。


    莫大準備了駕馬車,讓二人上車坐好,他自己也沒再多穿一件衣服,跳上車一揮手中長鞭,趕著馬車出了院,向村外奔去。


    這一路走了大概有一個多時辰,都是走的小路,看蹄印車轍都很少很淺,就知道這條路基本沒什麽人往來。轉過一個山坳,有一木亭立於渭河岸邊,往前走進了一條岔路,再行一段,眼前出現了一座木屋。屋門微閉,從內傳出一陣撫琴之聲,那琴聲似冬日暖陽一般,讓人聽了心裏舒暢至極。


    莫大把車馬停住,示意二人下車,自己拍了拍身上積雪,恭恭敬敬的在屋外彎腰施禮,口中說道:


    “浪嶼村莫大求見渭河龍王,您等的人,找到了。”


    琴聲戛然而止。


    “請進屋內。”


    柔聲細語,屋內竟是一女子聲音傳出。


    莫大站在原地,看向二人,秋忘川和文艾艾也整整衣衫,看莫大對屋內人的態度,這女子定然有非凡本領,不然爹娘也不會讓他們來尋此人落腳。兩人邁步來到屋門前,秋忘川說道:


    “晚輩失禮了。”


    便推開門,和艾艾一同進了木屋。


    屋內淡淡檀香撲鼻而來,迎麵是一方條案,上擺焦尾古琴,一女子輕紗罩麵,坐在條案之後,看不出年紀。屋內陳設簡單,除了條案古琴,那女子身後有一小小茶台之外,幾乎再無他物。


    那女子見二人進到屋內,身後再無他人,便問道:


    “你二人姓甚名誰,何人讓你們前來尋我?”


    艾艾答道:


    “我是文溪畔的女兒,文艾艾,這是我二哥,是我爹娘讓我們來尋渭河下遊柳枝垂釣之人。”


    那女子點點頭,道:


    “原來如此。那你爹娘現在何處?”


    艾艾接著道:


    “爹娘為了保護我們周全,力戰強敵,這都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我們四散分離,之後如何就再也不知。”


    “那為何今日才尋到此處?”


    秋忘川接道:


    “兩國交戰,我二人在一處被困,修為不足,隻好先潛心修煉。直到前些日子才得以脫離,便趕緊來尋爹娘口中所提之人。”


    “她是文艾艾,你定然是她兄長文檀坪了?”


    秋忘川想過要小心行事,不過這女子明顯是受文溪畔所托,自己不應對她隱瞞身份,於是便道:


    “我是艾艾的二哥,我叫秋忘川。”


    話音未落,那女子竟一閃身來到了二人麵前,雙手一把抓住了秋忘川手腕!


    二人大驚,尤其是秋忘川,自己已入通宇,且有天道神識,雖說剛才並未全力戒備,不過這女子身法簡直快得匪夷所思,自己竟未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抓住了手腕,暗叫自己實在大意,沒有躲閃。


    剛想運功抵抗,卻發現那女子竟是渾身微顫,語帶更咽,問道:


    “你…當真…名為秋忘川?”


    “這豈能有假?”


    “你…你可知你爹娘名姓?”


    秋忘川明白,這人是在問自己生父母是何人,事已至此,也無甚好隱瞞的了。


    “秋寒山,楚翎羽。”


    那女子聽了這兩個名字,如遭雷擊,鬆開抓著秋忘川的手,後退兩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納頭便拜!


    “奴婢萬死,奴婢楚聽雨拜見太子!”


    秋忘川一愣,此人也姓楚!上前兩步,趕緊將她攙扶起身。隻見楚聽雨泣不成聲,忙回頭示意艾艾,艾艾心領神會,上前攙住她,走到條案之後,扶著她坐下。


    幾人都未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楚聽雨才慢慢的恢複了平靜。


    “太子…”


    “您還是叫我忘川,這樣稱呼更方便些。”


    “奴婢不敢。”


    “你這樣稱呼會暴露我身份的。”


    秋忘川見她執拗,也隻好使了點兒小心機。


    楚聽雨這才點了點頭。秋忘川接著問道:


    “請問您是…?”


    楚聽雨歎了口氣,讓二人坐下,倒了兩杯清茶遞了過去。


    “我是你生母的侍女,你生母是祁漢朝楚氏家族二小姐,她的父親,也就是你的外公,是祁漢朝武陽大將軍楚平洲。我自幼便得老爺收養,雖說名義上是二小姐的丫鬟,但楚家上下待我如親人一般無二。後來祁漢帝秋寒山與我家二小姐情投意合,遂明媒正娶進入宮中,封正室娘娘,母儀天下。我當時與二小姐一同入宮,貼身伺候,直到……直到雲慶滅了祁漢,殺了秋氏所有族人,你外公也戰死疆場之上。”


    楚聽雨聲音更咽,手拿絹帕,伸進麵紗之內擦擦眼淚,接著說道:


    “我家二小姐當時已懷了身孕,肚子裏有了你,又即將臨盆,沒想到遭此國難大變。你父秋寒山把你母親托付給文溪畔大俠。文大俠年輕時鬱鬱不得誌,是你外公收留了他,一直待為上賓,不止吃穿用度,而且修煉之用也都供其所需,文大俠又是個知恩圖報之人,帶著你母親和我,在幽渭找了安身之所。”


    “後來你出生了,祁漢也滅了國,你母親忍著萬分心痛讓文大俠帶著你去了赤弓關一帶,隱世而居。我留在你母親身邊照料她,可沒過多久,雲慶就派人找到了我們的藏身之處,我力戰不敵,身受重傷,你母親也被他們擄走,帶回了京陽宮中。”


    楚聽雨說到這裏,緩緩將麵紗揭下,一張絕美的臉龐,卻在右臉頰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像一條可怖的蜈蚣一樣,直接給這絕色女子破了相。


    秋忘川看這森然刀疤,不禁一陣心寒,也就是楚聽雨,武學修為夠高,不然這狠毒的一刀就已致命。艾艾看著楚聽雨的刀傷,不禁伸過手去抓住了她的手,眼淚控製不住的滾落下來。


    秋忘川沉默了半晌,抬頭說道:


    “這樣說來,按輩分我該叫你一聲姨娘,爹和娘讓我們來找你,途中也遇到一些事,耽擱了,而且我是遇險後被艾艾救了,文檀坪也走散了,現在我們該如何?”


    楚聽雨握著艾艾的手,聽秋忘川叫她姨娘,趕忙想下跪叩頭,卻被艾艾看破,死死拉住不肯撒手,口中趕緊道:


    “奴婢萬萬擔不起太子這聲稱呼,太子還是稱我聽雨就好。”


    秋忘川也伸出手,握著楚聽雨的一隻手,眼神中無比認真,對她說道:


    “姨娘,你不僅擔得起我這聲稱呼,也隻有你才能擔得起,為了我們,累你受苦了。”


    楚聽雨早已在心上築起堤壩,多年心酸苦楚盡都一人默默承受,即便夜深人靜,她回想往事也絕對不讓自己流一滴眼淚。今日,卻被秋忘川這句話徹底擊潰,眼淚似斷線珍珠般撲簌簌掉落,不能自己。


    秋忘川和文艾艾二人握著她的手,任她哭泣,讓她把壓抑已久的情緒盡情宣泄。過了良久,楚聽雨眼已哭腫,強行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對秋忘川道:


    “我今日能聽你叫我一聲姨娘,縱然此刻死了,也值得了。”


    秋忘川忙製止她,給她遞過茶盞,讓她緩和緩和,不要說這樣的話。


    楚聽雨說道:


    “在幽渭雖然身邊沒有京陽官兵,但鳥獸卻是難以杜絕,我在幽渭早已置下宅院住所,裏麵密室分布,我們還是先到落腳之處再做打算,這裏不甚安全。”


    二人點點頭,扶著楚聽雨起身,艾艾隨手拿出些易容材料,轉眼間就把自己和秋忘川給換了個模樣。楚聽雨欣慰的笑了笑,說如此甚好。


    三人走出門去,見這麽久了莫大還是在原地恭恭敬敬的站著,都沒到馬車上歇息一會兒。秋忘川覺得很是過意不去,連連給莫大道辛苦,莫大見二人換了模樣,也是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卻一點不在意。替龍王辦事,他覺得是天經地義,既然龍王都沒說什麽,那這二人必定不差。


    三人上車,莫大揚鞭啟程。路上秋忘川問道:


    “姨娘,為什麽這些打漁人對你畢恭畢敬?”


    楚聽雨笑了笑,道:


    “也沒什麽,最開始是我與文大俠定下計劃,要做渭河柳枝垂釣之人來接應你們,這些漁人見我柳枝垂釣,收獲頗豐,有些愛生事的便來聒噪,說我擾亂了魚群,害他們捕不到魚。其實都是些苦命人兒,無非是想從我這討些便宜,回去也好養活一家老小。我也不願多生事端,便使了些手段,讓他們每網下河必定收魚滿艙,他們卻認定我這是神技,非說遇到了河神,又不知怎地給我安了個渭河龍王的稱號。”


    楚聽雨很無奈的笑了笑,接著道:


    “我想如果以後接應你們,這些人也好能給我做個眼線,免得和你們錯過,也就沒製止。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後來我又教了他們一些捕魚法,他們更是心悅誠服。還好,今日也多虧了他們,我才能又見到你,也是天可憐見。”


    秋忘川見她一心為了自己,她說得輕鬆,但孤單一人自己守在河邊,一等就是十幾年載,換了旁人誰有這麽大的毅力?當下心裏感慨萬分,一時語塞,什麽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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