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武低沉冰冷地說道:


    “我問,是,則點頭,不是,則搖頭,如實作答可保一命,若有絲毫隱瞞,死,懂嗎?”


    那人立刻點了點頭。


    劉武問道:


    “你是雲豹營統領?”


    那人點頭。


    “你叫孫威鯊?”


    那人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點了點頭。


    “離此北去三十五裏,赤弓嶺,李家村,去過嗎?”


    點頭。


    “村東口山坳處的人家,一個寒苦書生,你現在讀的書是從他那裏奪來的嗎?”


    那人眼神越來越驚慌,繼續點頭。


    “你一人殺的他?”


    這次那人的頭搖得好似風中擺柳。


    “共幾人殺他,你就點頭幾次。”


    那人緩慢點頭三次。


    劉武冷笑一聲,說道:


    “我這人說話一向算話,你對我有所隱瞞,我難留你性命,看來你是一心尋死?”


    搖頭似疾風擺柳,柳下還有一攤水。


    旺運看見那攤水,突然也想造一攤同樣的,硬生生忍住了。


    劉武皺皺眉頭,低聲道:


    “今晚夜巡之前我循蹤跡來過此處,李村本就僻靜,瓦岩關至村中蹤跡隻一人一馬,絕無他人痕跡,所以,我再問你一遍,是不是你一人殺他?”


    那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看了片刻劉武清冷冷的眼神,終於點了點頭,然後就好像泄掉了身上所有精氣神一樣,垂頭不敢再看劉武一眼。


    小旺運看那案上書卷泛黃,爹爹此時也不再發問,拿起書卷翻看了一下,然後合上,隻見封麵上寫著《虎燕訣》三字。小旺運想看看清楚到底是不是這三個字,為什麽這一卷破書就能要了林先生的命,突然就感覺爹爹稍微晃動了一下,他一抬頭,看見對麵那人本來低著的頭已然不見,滾到案下去了,無頭屍像失去了支撐,向後倒去,直噴得帳篷上血跡斑斑。


    小旺運終究還是忍住了,閉住了嘴,夾緊了腿。


    劉武拿起書卷揣進懷中,又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把案下人頭包好,係在右側腰間,想了想,提起案上毛筆,蘸滿鮮血,於書案上寫了四個蒼勁大字:


    取死有道


    側頭對旺運道:


    “回家。”


    轉身出帳篷,原路翻城牆,而後再次提起禦空之氣,淩空踏雪直奔李家村方向而去。


    小旺運伏在爹爹背上,隻覺得爹爹身上一股股的熱浪包裹住了自己,他現在才明白,這麽冷的天氣裏,毛皮最厚的野獸都會找坑窪土洞避寒,而自己為什麽沒有覺得一點寒冷?這熱浪看來都是爹爹保護自己散發出的內力氣息啊!這一路他也顧不上在這半空看沿途風景,隻是在不斷地回想這一天的經曆,越想越是覺得離奇,攢了滿肚子的疑問,隻盼快些到家好問個痛快。


    不多時,旺運遠遠的已經能看到村口,看方向是去往林先生家,果不其然,爹爹在村東口飄然落地,解下了身上綁帶,把小旺運放了下來,旺運隻覺得腳軟,麻酥酥的,可能也有緊張之故,也有害怕之因,還有長時間被縛在爹爹背上的緣故。總之,小旺運先摘下麵具遞給爹爹,又蹣跚著走開幾步,背對著爹爹,解開褲子,迫不及待地先在雪地上畫了一幅壯麗錦繡。劉武待兒子收拾妥當,左手牽起他,繼續往林先生家走去。同時心中也在暗暗佩服這七歲的孩子,自己隻是叮囑幾句,沒想到他真的能克製住自己,沒有開口發出任何聲音,直到現在也是隻跟著自己默默地走著。


    風雪漸弱,潔白的大地上,留下了大小兩串足印。


    林先生家院中已經搭起了靈棚,裏麵停著棺材,前麵擺著香案,上設香爐一尊,長明燈一盞,一壇酒和一個酒碗,正是林先生那壇舍不得喝的醉三秋。族長李守望與三五同鄉村民圍著火爐在守夜,一張木桌上擺了兩壺酒幾個碗,肉幹花生,都是村民們自發拿來的。本來午後林先生的死訊傳來,族長李守望就做了個決定,要等劉武回來再做打算,因為全村上下可稱得上林先生摯友的僅劉武一人。結果劉武回來,站了半晌,隻跟他說了八個字:


    “莫要報官,我去複仇。”


    然後就走了。李家族長也不知事情究竟因何而起,為何林先生大才之人卻落得個暴斃的下場。而且這偏僻山村中,就算往縣令處報官都要騎馬騎上個大半日,他也就聽從了劉武的安排,把這事先壓下了。先組織大夥把眼前的喪事張羅了起來,搭棚貼紙,擺案上香,忙到大半夜,就是族長還算身體硬朗,這寒天凍地裏東忙西忙的,也把他累個夠嗆。此時已過三更,他正在靈棚內和幾位前來幫忙的鄉鄰一起感歎人生,一抬頭,看到劉武帶著旺運走進了院中。


    通常孩子們不會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又何況已然三更半夜,大家忙都站起迎了過來。劉武向族長及眾人作揖招呼,然後進靈棚,在香案上拿了兩柱香點燃,遞給旺運一柱,輕聲說道:


    “兒,跪下。”


    小旺運雙手持香跪在當中,劉武持香立於胸前,朗聲說道:


    “林兄,你我二人相識一場,隻歎世事無常,雖相處甚歡,現卻陰陽兩隔,想起往事曆曆在目,在下心痛如同刀絞,但無奈凡夫俗子,沒有那起死回生的神仙妙術,現隻能盡自己綿薄之力,查明真凶,割其首級,獻於靈前。殺身大仇得報,願林兄了卻世間凡塵事,我和我兒旺運,在此恭送林兄,早日往生!”


    說罷連躬三次,旺運跟著磕了三個實實在在的響頭。父子兩人把香插在香爐之上,劉武回手扯下腰間凍得像石頭一樣的人頭包裹,並未打開,直接擺在了香案之上,拿起酒壇倒了一碗酒,潑灑在地上,又倒了一碗,仰頭一飲而盡。放下酒碗回頭再看,包括族長李守望在內的一眾鄉鄰,全都立在原地,被這番話和劉武拿出的包裹嚇得說不出話來。


    劉武連忙走到族長近前,雙手攙扶他坐下,又招呼大家都落座,自己也拉著旺運坐在了族長旁邊。這時大家才慢慢緩過神來,族長顫巍巍地問道:


    “老五啊,你的意思是說,林先生遭人陷害,你來了就去,去了又回,然後就把仇給報了?你是說案上那包袱裏,就是…就是那害死林先生之人的頭顱嗎?”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劉武,劉武環顧看了看神情驚慌的李族長和眾鄉鄰,說道:


    “李老兄,各位,實不相瞞,正是如此。在下雖莽撞漢子,但也知奪人性命可算得上是血海深仇,敢問在座各位,如果林先生是你們至親之人,突然遭此橫禍,你們又當如何?我想那時不要說自己有沒有能力報仇,就算隻知道那凶手是誰,空手撲上去咬下他一塊肉也算能解解心頭之恨吧?林先生與我甚為投緣,我們原本都不是本地人士,各位也都了解。這幾年我們相談甚歡,相交莫逆,而今我不能讓他慘死家中,受這不白之冤。在下乃粗鄙之人,我認的道理就是親手報仇,如今林兄大仇得報,我了卻一樁心事,也沒辱沒了這份交情,族長和各位如果感覺在下所做不妥,天亮我就跟你們去見官,絕無二話。”


    一席話畢,李守望和幾位同鄉相互對視了幾眼,情緒已然穩定了許多。李守望道:


    “老五啊,你這話說得,確實是合乎情理啊!但是休要再提什麽帶你去見官,從京陽建朝,那亂世剛過,你全家遷來此地,我們對你雖說是沒了解得很細致,但我們也能看出你是個熱心人,是個敢作敢為的好漢子,這村裏誰沒受過你的幫忙?誰家沒拿過大牛和猴兒送來的皮毛獸肉?又有誰家的土屋菜窖你沒幫著修繕的?從一樁樁事上,是能夠看出一個人的內心人品的。”


    眾村民一起應聲說是,表示對族長說的話很是讚同。李守望轉向幾位村民,接著道:


    “你們都聽好了,林先生本一介文弱書生,在我看來乃是淡泊名利之人,結果卻在我們這裏被人殺害,你們裝棺入殮時都看見林先生胸前的手印了吧?就我們這群靠著這窮山僻壤刨食的鄉野之人也應該能看出,那是一門要人命的歹毒功夫。現在凶手已被老五殺掉,我不管他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管那死人頭到底是哪個惡賊的,我隻知道這件事做得大快人心!你們回去給我把各家各戶都走到了,今日之事就算完結,對外就說林先生身染重疾,吐血暴斃。若有一絲別的消息走漏,別說我李守望不講情麵做事不厚道,就算對不起李家祖宗我也會追查到底!”


    眾人諾諾稱是,都表示絕不會往外說半個字。劉武道:


    “守望老哥,此地一切都不能留下了,隻有焚化才能不留痕跡。”


    李守望點了點頭。劉武看著這簡陋的靈棚,望向裏麵停著的薄皮棺材,輕輕搖了搖頭。略一思索,轉身走到屋內,旺運跟著爹爹,眾人也都一同跟隨進屋。劉武找出筆墨紙張,鋪在書案之上,提筆蘸墨,白紙黑字,寫下一副挽聯。


    上聯書:凡塵安配埋仙骨


    下聯書:林生今日返天門


    一氣嗬成,力透紙背,內息一出,墨跡盡幹。村民上前接過,拿出去貼到靈棚兩側柱子上。眾人又一同點香行禮,拜別棺內之人。隨後抱來劈柴,堆在棺木周圍,又在靈棚內灑些燈油,點燃。這一把衝天大火,直燒了一個多時辰,旺運再抬頭,天色已然是微微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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