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天氣,東邊天上明明掛著晃眼的太陽,洞庭卻淅淅瀝瀝下著小雨,細密的水珠滴答滴答敲著船篷,湖麵上開出一眼看不到盡頭的水花,老艄公披著蓑衣戴著一頂八角形的鬥笠默然蹲坐在船頭,昏昏沉沉打著盹。


    寬僅數步的甲板上早就撐起一把大傘來,墨莉站在傘下伸出手去接雨滴,放眼望去,浩蕩水麵上生起淡淡水霧飄而不散,樓船隻剩下輪廓還能看得清楚。陳無雙聽見動靜走出船篷的時候,白馬禪寺的空法老和尚已經在漁船上跟沈辭雲閑聊了幾句,卻不肯跟穀雨、墨莉兩個女子一同擠在大傘下麵,以真氣外放隔絕雨水,笑嗬嗬討了碗熱茶。


    “老和尚,你是聞著味來的?”陳無雙笑道,自從沈辭雲知道穀雨帶了不少“青山雪頂”出來,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借艄公的爐火燒好水,眼巴巴等著泡茶,墨莉都有些擔心這要是把嘴養刁了,等回了島上可如何是好。


    空法似乎對司天監的白衣少年抱有極大的包容,毫不在意他屢次出言調侃,“老僧特地來找陳施主,有兩件事要交代。”陳無雙頓時詫異,又是特意來交代兩件事的,難不成白馬禪寺要跟康樂侯許家穿一條褲子了?


    眼看就要到辰時了,樓船那邊一反常態的安靜。空法一揮袍袖,五境高僧強大的神識轟然而散,連船身都晃了一晃,頃刻隔絕了外界聲音,“侯爺今日要賣的消息,幾位施主想必已經知道了。第一件事是鄙寺主持空相師兄委托,請陳施主盡力而為,不可讓那東西落入旁人手中。”


    陳無雙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問道:“有寶貝誰不稀罕?第二件事呢?”空法轉頭往南,兩道長眉下的目光透過水上煙霧遠遠不知落在何處,語氣變得鄭重起來,“第二件事,老僧是想囑咐諸位小施主一句,洞庭凶險,今日離去之後不可久留。”


    沈辭雲很奇怪,無數正道修士聚集的湖上能有什麽凶險,讓這位五境十品修為精湛的神僧都如此慎重?於是開口問道:“前輩,您所說的凶險,可是指有人暗中要對無雙不利?”要真是這樣,可就不得不謹慎防備了,有膽子招惹司天監唯一嫡傳弟子的人,修為絕對非同小可,否則不說陳家的手段,想輕易吃下穀雨、墨莉以及自己三個三境劍修也不容易。


    老和尚搖了搖頭,猶豫了一瞬終究沒有明說,將碗裏茶水一飲而盡,跟穀雨客氣道了聲謝,轉身撤去神識屏障一步邁出漁船,再一步身影就消失不見了。陳無雙跟個沒事人一樣,冷笑道:“敢嚇唬公子爺,回了京再找國師算賬!”


    穀雨突然想到薛山之前提起的一件事來,擔憂道:“公子,神僧說的···會不會是水底下···”陳無雙悚然一驚,是啊,怎麽把這茬忘了?墨莉好奇道:“水底下?”


    “薛大哥說過,洞庭湖下麵蟄伏著一頭實力強大的凶獸,兩個七品高手全力施為,最後都落荒而逃,老和尚說的應該是這個。”陳無雙慢慢解釋道,這兩天他問過艄公,此時船隊所處的位置離南岸還很遠,順風的話也得駕船三四天才能到,不過好在四人中除他都會禦劍,最多半日工夫就可以越過水麵,沈辭雲要去的那座龍王廟就在南岸。


    沈辭雲皺眉看了他一眼,“凶獸?”在孤舟島學藝十年,凶獸倒還真是見過不少,東海裏的惡鯊巨鯨也有實力凶橫的,但最多也就相當於四境修士,甚至弱一些的還不到三境。


    “這是有錢的那個小子他爹該琢磨的事。”陳無雙笑道,“咱們中午就動身,天黑之前趕到南岸,凶獸不凶獸的,管它作甚。”


    正說著話,樓船上鼓聲就響了起來,許奉親自掄著鼓槌敲了三五聲,半邊天上的雲彩就慢慢被逼到遠處,墨莉惋惜地看著連雨帶煙霧都被鼓聲震散了去,不滿地輕哼道:“煞風景。”再看四周,所有花船甲板上都站滿了人,目光熱切地集中在樓船頂層身穿團龍蟒袍的許家侯爺身上。


    等許奉放下鼓槌,康樂侯才出聲道:“兩日來許某招待不周,怠慢了諸位同道,還請恕罪。”


    陳無雙捧著茶碗伸胳膊碰了碰沈辭雲,笑道:“辭雲吶,稍後出價你先打頭陣如何?我要是先開了口,很多人就不敢再出價了,剛得了人家好處,怎麽也得幫襯一把不是?”青衫少年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答應下來,道:“那有錢的小子可就更有錢了。”


    “想來諸位已經知道,今日拍賣的僅有一則許家偶然得知的消息。事關劍山隱秘,請恕許某不便廣而告之。隻能賣給一個買家,以兩個時辰為限,還是老規矩,價高者得。”康樂侯笑吟吟剛說完拍賣規則,四周數百艘花船上的出價聲立刻就哄然而起,亂糟糟吵得人心煩。


    許奉無奈拿起鼓槌又敲了十數聲才將場麵控製住,還沒等他說話,漁船上沈辭雲立刻就抓住了機會,揚聲道:“孤舟島出價,四十五萬兩黃金!”陳無雙喝進嘴裏的一口溫茶瞬間就噴了出來,所幸及時偏過頭去,不然他對麵的墨莉可就得遭了殃。


    康樂侯麵色古怪,哭笑不得地朝漁船方向看了一眼,微不可查搖了搖頭,四十五萬兩黃金,那少年顯然是要用這種方式還他許家一個人情了。陳無雙擦了擦嘴角,氣道:“哪有你這麽出價的,好歹講究個循序漸進,萬一沒人出價更高,咱這銀票不又得給他送回去?”


    好在他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沈辭雲叫完價之後場中眾人隻微一錯愕,繼而一浪更比一浪高地喊起來,行情打著滾地往上漲,有人甚至報出了兩爐天品破境丹的價格來。陳無雙愣了半晌,突然恨恨罵道:“肅州通天寺的和尚昨天還賣自己隨身法寶,今天就能拿出一株完整的千年天品雪蓮來?不是說出家人四大皆空嗎,老想著去劍山湊什麽熱鬧!”


    “還有那個楊虎頭,狗日的一個小小濟州將軍竟然也敢叫價,大周的軍餉他貪了多少?”


    穀雨和墨莉對視一眼,二人明顯也嚇了一跳,隻以為越秀劍閣、白馬禪寺這種屹立數千年的門派才底蘊深厚,沒想到小看了天下修士,前兩天出現的物品最多也就是地品上的胭脂劍這種層次,可現在剛一開始就有人叫出天品的破境丹,還是整整兩爐!


    沈辭雲尷尬地看了一眼陳無雙,悻悻問道:“咱們還叫價嗎?”司天監的嫡傳弟子咬牙切齒道:“怎麽叫?拿觀星樓去換?”穀雨撲哧一笑,很少見到自家主子吃癟的侍女心情大好,少年想要投桃報李還康樂侯人情的想法,被一眾修士無情的報價聲輾得慘不忍睹。


    鬧哄哄了近一個時辰,許清閑始終麵帶笑容站在樓船頂層上沒有開口,顯然對眼下已經高得離譜的價格還不滿意,叫價聲也漸漸稀稀落落停了下來,這時候,駐仙山之前跟陳無雙競價胭脂劍的程雲逸才傲然開了口:“駐仙山願將紫霄神雷訣,傳於侯爺家後輩子嗣一人。”


    有如石破天驚,全場鴉雀無聲。


    聽穀雨說過,紫霄神雷訣乃是駐仙山視若性命的禦劍真訣,隻有掌門一脈的嫡傳弟子才能得以傳承,修煉到高深處可以劍氣接引九天神雷誅殺妖邪,威力之大甚至還在司天監陳家的青冥劍訣之上,程雲逸身為長老都無緣接觸的巔峰術法,駐仙山竟然舍得傳給康樂侯家後人,顯然對那則消息極為重視,幾乎願意不惜一切代價了。


    如此一來,沈辭雲之前喊的黃金四十五萬兩就變成了個笑話,天下修士但凡有點閱曆的誰沒聽說過紫霄神雷訣的名聲,據傳數千年前駐仙山多位修到五境十二品的絕代劍修,都是以此術硬抗過天劫而飛升,這可是天大的機緣,相比而言,虛無縹緲的劍山隱秘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陳無雙施施然站起身來,“便宜許佑乾那小子了,侯爺要等的應該就是這個。走吧,駐仙山這一出手,洞庭湖上也沒什麽看頭了,去瞧瞧那座龍王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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