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6-06


    第六十九章


    醒來時,簡直是頭疼欲裂。


    雨歇支起軟綿綿的手臂有一下沒一下地捶著腦袋,懷疑是不是有人趁她睡著時揍了她一頓?竟然是渾身都難過……尤其是這腦袋,是不是被當作球踢了?怎生地竟會這般疼?


    她抽出兩分精神忖著,原來凡間的酒對妖怪也是有作用的啊!還是說……她這具妖怪身體就這麽沒用來著?


    後者她其實並不是那麽的想要承認。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醉倒的?她竟然不記得了。


    她到底有沒有向玄奘交代身份啊?!


    該死!雨歇更加用力地捶了兩下腦袋,腦中本來就是一片混沌,便是這樣的力道也沒讓她覺得疼。雨歇整張臉皺成一隻包子,她對昨天的事情基本沒有一點印象了,隻感覺像是做夢一般,記憶模糊的很……


    老天保佑,希望她沒做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吧!可別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要是真的說了,話說……現在滅口還來得及麽?


    雨歇覺得自己的酒品應該不錯,但是此時此刻也不能絕對保證自己醉後安安分分。畢竟自己都醉得一塌糊塗了,哪裏還說得清?隻是她未免醉得太突然了,難道是那果子酒的原因?那麽淡的酒水不至於吧!


    她在這廂暗自懊惱自己酒量小,殊不知,那果子酒味道雖淡,給人一種錯誤的暗示,但是後勁卻極大,便是酒量再好的人也不敢多喝。老國王原本的用意是讓她喝一些壯壯膽子,平日裏再怎麽大膽的公主終歸也不過是個小姑娘,遇到心儀的人總歸是有點羞澀。雨歇信息量太少,隻想著好喝便多喝了一點,所以她注定是要悲劇了。


    雨歇坐在床頭,盤著腿坐在被窩裏冥思苦想,腦袋又重又疼,像隻熟透的西瓜,敲著還會發出“喯喯”的聲響,幾乎要從中間裂開來。昨天發生了什麽事情?雨歇揪心地回想,她記得自己請玄奘一同去賞優曇花,玄奘出乎意料地答應了,這讓她很吃驚。因為在她印象中,玄奘應該是對女色不假辭色的。若是對每一個女的他都這般好說話,恐怕他現在也已經子孫滿堂了……然後,他們確實到了那後園,運氣很好,恰恰便看到了正要綻放的優曇,那花太美,在月光下像是蒙了一層煙霧一般,看得她一陣目眩。於是,她好像真的目眩了……


    好像有人問她在想什麽?想要什麽?


    她怎麽回答的來著?


    身逍遙,心自在,不操戈,不弄怪,萬事茫茫付度外。


    是了,她說了,她如今所求不過一個自在純粹。


    吾不思養我者享祿千鍾,吾不思用我老榮膺三代。小小廬不嫌窄,舊舊服不嫌穢,製芰荷以為衣,結秋蘭以為佩。不問天皇、地皇與人皇,不問天籟、地籟與人籟,雅杯恍如天地同,興來憂恐天地礙。


    她身為妖怪,不需要擔心衣從何來,錦衣華服也要問問是穿給誰看?不用擔心食從何來,餓了打獵,渴了飲露,天地之間萬物紛爭都與她無關。榮膺三代更是胡扯,她既不關心,也不需要。


    她不修仙,不問道,天地萬物冥冥眾生雖在苦苦煎熬,但她不在眾生之中。


    她本該超脫的,不為塵世所累。即便無所求,最超脫不了的人還是她。身在紅塵外,心陷紫陌間。


    門被推開,驚喜的聲音傳進耳朵。“公主,你可醒了?……阿蘅,快去把醒酒湯端上來。”


    雨歇覺得有些刺耳,下意識摸了兩把耳朵。


    又是一陣輕而促的腳步聲,很快兩個粉衣宮女繞過屏風,來到雨歇躺著的象牙床前,小心翼翼地將雨歇扶起,還體貼地在她身後放了一個軟枕。醒酒湯被送到嘴邊,溫度正合適,雨歇也不抗拒,順勢便喝下了。等喝完之後,頭還是有些暈,不知是不是心裏作用,感覺是好了許多,雨歇平躺著,皺了皺眉頭。


    那個穩重的宮女已經體貼地按上了她的太陽穴,為她輕輕地揉捏。手法很是精妙,力度又剛剛好,雨歇眉心逐漸舒展開來。


    “我睡了多久?”


    “公主睡了三天了。”


    “嗯……什麽?”雨歇幾乎彈起來,瞠著眼睛驚訝地重複:“三天?!”


    那公主的麵容本來就立體,眼睛又格外深邃,如今這副表情放在她臉上,頗有些凶惡的意味。


    那叫阿蘅的侍女顫巍巍地答道:“回公主,是、是三天了。”


    雨歇心頭一驚,連忙壓下這急吼吼冒出嗓子眼的各種情緒,追問道:“成親的日子定好了沒?”


    “回公主,定好了,便是這月十二日,壬子辰良。”


    這個她知道,一進宮雨歇就聽到了。


    “那今日是幾號?”


    “公主睡糊塗了,今日便是十一日了。”


    十一日十一日十一日十一日十一日十一日十一日……


    雨歇耳畔有這聲音在回蕩,像是對她最無情的嘲諷。


    我日~!


    離成親那日總共也不過是四天功夫,雨歇倒好,一睡便睡去了整整三天。等這一夜過去之後,她便要穿上嫁衣出嫁了……


    感覺怎麽有點銷魂?


    雨歇終於遷怒:“怎麽不叫醒我?”


    兩個宮女麵麵相覷,跪在地上不說話,一臉我認罰但是我沒錯我很委屈的樣子。


    雨歇頓時覺得頭疼……好吧,是她的錯。喝醉了的妖怪要是那麽容易被叫醒的話,未免也太沒特色了。她揉揉額頭,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道:“玄……唐長老沒答應娶我吧?”他若是沒答應的話便是這婚期定下來又如何?不過是女方一頭熱罷了。


    阿蘅率先開口,語氣裏帶著點驚訝,道:“公主忘了?”


    雨歇幽幽地眯眼:“我該記得什麽?”尾音被吞了下去,她意識到自己可能表現得太凶惡了,萬一嚇壞了這姑娘,那可不大好。


    索性那姑娘是個粗線條的,神經堅韌得很,道:“陛下以一國相許,唐長老自然是同意了的。”


    雨歇神色莫明:“……同意了?老……父皇他不會是強逼他的吧?”


    “公主您這般形貌,哪需要陛下武力相向……唐長老是自願的。”


    “自願啊?”怎麽可能?!


    雨歇對這話自然是信不過的。以老國王那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就算是玄奘不同意,他定然也是會想方法讓他答應的。而這中間用的手段,對於一個待嫁的女兒,自然是不會明明白白地說出來。


    “公主,唐長老確實是自願的。”那沉穩的侍女開了口。


    雨歇還是不信,一雙眼裏滿是狐疑。他這一路下來,什麽花花草草沒見過?溫柔的潑辣的,安靜的狂躁的,妖媚的清純的,什麽類型都有,怎麽可能拋棄他的佛法被一個勞什子的公主收服了。頂多也就是為了配合孫悟空的計謀才勉強暫時性的“舍生取義”罷了。


    “下去吧。”雨歇扶額,有種無可奈何的深深無力感。


    侍女猶豫開口:“公主,明日便是大婚,上妝的嬤嬤都已經準備好了,都在下頭候著呢。您看是否……”


    這娃簡直就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沒看到她正煩著麽?


    雨歇覺得更加頭疼,好容易忍住,道:“我還未清醒呢,先休息一會,等我醒了你們再進來。”


    兩個侍女各看了對方一眼,眼觀鼻鼻觀心,都覺得公主如今的狀態還是別去招惹了,惹禍上身那就是大大的不妙了!行了個禮,這才退出門去。


    聽那腳步聲遠了,雨歇軟下身子倒在滿床絲被之中。梳妝台便置在床對麵,上頭豎著一枚巨大的鏡子,用銀做了框,很是華麗。不比長安的銅鏡,也不知是什麽材料製成的,看著卻是極其清晰的。雨歇側頭,望向鏡中人的麵孔。清楚地看到鏡中的那名少女滿臉憔悴,帶著點未清醒的懵懂,嘴唇紅腫,兩眼無神,眼下有深深的發黑的眼袋,一看就是那種宿醉了的酒鬼,簡直是毫無形象可言。


    她要與玄奘成婚了麽?雖然是頂著別人的皮囊,但是骨子裏還是她。


    她的節操雖然早已同蛋一起碎了一地,但是成親這種事卻還是第一次。若說是毫無感覺,那也是不可能的。可偏偏妖生之中第一次的成親卻是以這樣有頭無尾的形式度過的……這場婚姻注定是沒有結果的,雨歇很清楚這一點,不知怎地,突然之間便有點羨慕慕笙笙了。她也想找個喜歡的人,平平淡淡的,成一次親,然後生活在一起。


    在她還是小女生的年紀時,她一直很鄙視這種小女生的情懷,後來真遇到了,便也開始萌生了這樣的想法,隻是那想法還不是深刻,就被扼殺在了搖籃裏。時過境遷,當初的情懷早已泯滅在了現實之中,是以她看不慣慕瑟瑟……好吧,關於看不慣慕瑟瑟這件事,永遠不會是這一個理由。


    如今不知怎麽的,她竟又隱隱約約地起了這種心思,開始有那麽點懷念年少時的自己。


    她活得太久,便是心態再好,也開始有點小小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寂寞在心底萌生。若是不及時扼殺,終有一日會成為修煉中的魔障。所有失足的妖怪一開始都是寂寞的,洪荒眾生,在靈識開啟之初,最先嚐到的,便是刻骨的寂寞。很多妖怪都熬不住這樣的寂寞,所以這世上的妖仙並不多。能成仙的要麽便是極其堅韌的,要麽便是極其純粹的,要麽就是有仙緣。


    不管是在人世間還是在仙界妖界,人脈總是那麽重要。可憐她當年天天跟著狐狸混,卻是什麽都沒有撈到……


    她是不是跑題了?


    雨歇惆悵地歎了口氣,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剪不斷,理還亂……果然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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