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雲炙準時應約到達清雅茶樓, 但三杯茶下肚還未見有人上前相見, 他已再無耐性等待,站起身剛要離開,一抹淡雅的香氣傳過來, 回身便見一女子在他身後款款而立。


    何雲炙定睛打量女子麵容,略一思考便知曉相約之人應是眼前的女子, 他麵無表情抱拳相禮,“姑娘, 約何某前來有何事嗎?”


    惠新公主笑而不語, 羞答答的抬起頭,一雙水靈靈的杏眼倏然睜大,目光停留在何雲炙瘀痕斑駁的臉頰上。她不由得微蹙眉, 抬起手帕欲撫上何雲炙的臉龐, “你為何滿臉傷痕?”


    何雲炙一怔,急速向後退步躲開, “無大礙, 不勞姑娘費心了”


    奈嘉寶坐在間隔三五桌後偷偷監視,一襲公子哥扮相倒未引起何雲炙的注意,當她以為一切是誤會時,驚見一名貌美如花的女子主動向何雲炙示好,她手中的茶杯幾乎快要捏碎, 雙眼氣得噴火,還真讓她料中了,光天化日之下會小情人, 好你個狼心狗肺的臭淫賊!


    惠新自知此舉唐突,或許是平日接觸的男子無非是些太監之流,她對男女授受不親這種禮數有些模糊。見何雲炙謹慎避開,她尷尬一笑收起手帕,“讓何公子見笑了,惠新隻是見你受傷,心有擔憂,舉止魯莽了”


    何雲炙回想那日情形,此女當時蠻橫無禮,今日一見卻是溫雅含蓄,笑顏可掬,心中不免對她有所改觀,他溫吞含笑,有禮抱拳,“不知姑娘……”


    “叫我惠新吧,我曾經告訴過何公子的”惠新嫣然一笑,款款落座,“何公子請坐,那日承蒙何公子相救,惠新這次是特意來感謝公子您的”


    何雲炙不好推辭,坐下身默不作聲的等待下文。


    惠新本以為何雲炙至少該問問她的身世背景,或者聊些有的沒的,可未曾想到氣氛竟是如此尷尬,何雲炙麵無表情的慢慢品茶,似乎再也沒多看她一眼。她心裏不禁犯起嘀咕,雖自己的容貌並非傾國傾城,但在宮中也算公認的美女之一,難道這還吸引不了他半分注意嗎?


    她捧起茶杯,發現杯中竟一直未斟茶,她已習慣了其他人侍奉自己,臉一紅放下空杯,何雲炙會意地舉起茶壺為她斟茶,隨之心不在焉的望向桌麵。


    惠新垂眸柔聲道,“何公子可是京城人士?”


    “算是吧,何某隨家父住京已有七年”


    “哦,那便是京城人士”惠新抿口茶,輕描淡寫問道,“家中幾口人呀?父母身體可好?……妻兒可好?”


    何雲炙一怔,母親叮囑他在與奈嘉寶正式拜堂前莫對外人提及此事,況且他與此女並非熟識,故而敷衍道,“多謝姑娘關心,父母安康,尚未娶妻”


    奈嘉寶豎起耳朵聽了許久,這句尚無娶妻如晴天霹靂般從頭劈下,她的心瞬間涼到底,本以為自己會走上前劈頭蓋臉大罵何雲炙一頓,又或者還會上前給那女子兩腳,可……她突然何事也做不了,甚至連繼續聽他們交談的勇氣都喪失了。腦子空白了片刻,她魂不守舍的走出茶樓,目光呆滯地看著前方,拖遝的步伐緩慢而沉重,眼眶有些酸楚,她眨眨眼,眼前依舊模糊一片,滾燙的淚水默默滑出眼眶……


    慕公子默默的跟在奈嘉寶身後,隻見她漫無目的地在街道間穿行,不時被擁擠的人群碰得跌跌撞撞,眼神一如既往的呆滯。


    她就這般木訥無助的從晌午走到天黑,百姓在忙碌了一日後各自收攤回家,街道間的人越來越稀少。她漫無目的四處遊走,走累了便靠在路邊蹲下休息,神誌恍惚的撿起石子在地上畫橫畫豎畫圓,最終總是在無意識下畫出一張人臉,那張臉被她描繪得醜陋無比滿臉刀疤,但她認得出這是誰,不禁傻傻一笑,接著卻見大顆大顆的淚水掉在土地上,一直滴落在那張臉的唇邊。


    “奈嘉寶……”


    奈嘉寶聽到有人喚她,抹去淚水,喜出望外的抬起頭,當看清眼前的臉孔並非何雲炙時,再次落寞的垂下頭。


    慕公子本想詢問她今日為何又是一身公子哥打扮,似乎每次見麵,她總是會給他帶來某些驚喜,但此刻她滿臉的哀怨令他收起玩樂之心,他默默的蹲下身,溫柔道,“出何事了?”


    奈嘉寶現在不想與任何人說話,她緩緩搖頭,雙眸情不自禁的專注在畫像上發呆。


    慕公子微歎口氣起身,“我送你回何府吧”


    “我為啥要去那……那裏又不是我的家……”奈嘉寶吸吸鼻子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錠銀兩,朝慕公子咧嘴大笑,“你上次請我吃包子,這次我請你喝酒!”


    慕公子眸中閃過一絲疑問,瞬間被笑容取代,“好呀,難得你大方一回”


    奈嘉寶一抽嘴角,“我可不是摳門的人,你以為我像何……”她僵持表情止住聲,自行走起,豪邁一喊,“走吧,今日不醉不歸!哈哈——”


    天色已晚,慕公子本該離去,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想替她分擔那種悲哀,或許自身已是悲哀的個體,與現在的她有種同病相憐之感。


    奈嘉寶與慕公子隨便走進一家簡陋的小酒館,待酒菜上齊,她卻對滿桌的下酒菜看都不看一眼,挑了隻大號酒碗重重摔在桌上,捧起酒壇倒滿碗,一條腿跨在酒館的長凳上,揚起脖一大碗酒灌入喉嚨。她用袖口抹去嘴角殘留的酒水,接二連三的又喝幾碗。


    慕公子一臉沉默的輕搖折扇,任由她一碗接一碗的灌醉自己,他曾幾何時也希望自己如奈嘉寶這般喝得酩酊大醉,以忘卻殘酷的現實,甚至永遠不要醒來更好,但肩上的重大使命使他身不由己,他已無法為自己認真活一天……


    即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天之驕子又怎樣,他寧可換一副健康的身軀,再過十幾天便是端午節,他的噩夢又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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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啊!——”奈嘉寶舉起酒碗憨憨一笑,眼前的慕公子早已成了雙影,她搖擺不定的指向前方,“陪我喝點,一人喝怪悶的,嗬嗬……”


    慕公子沉默片刻,自斟一杯慢慢飲下,奈嘉寶迷朦的大眼笑成月牙型,嘲笑道,“你個大老爺們咋喝起酒來這麽小家子氣啊,男人就該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哈哈——”


    “說出來或許會好受些”慕公子清秀的臉頰染上一抹黯然。


    奈嘉寶止住笑聲愣一愣,不爭氣的淚水隨之掉入酒碗中,默道,“我夫君不要我了”


    慕公子聽完此話沉寂許久,似乎有些失落,“為何?”


    奈嘉寶又哭又笑的抹掉眼淚,回想起她與何雲炙吵鬧的日子,微微皺眉,“他不待見我,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我,隻是迫不得已才娶了我”她突然傻嗬嗬的咧嘴大笑,“不過,他本來就是個貪得無厭的無恥淫賊,喜新厭舊豬狗不如的混蛋!他愛娶誰娶誰我才不在乎呢!我終於可以問心無愧地跟姐姐大聲說,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丟下我的,嘿,或許很快便可以回到姐姐身邊,真好——”


    她邊開懷大笑,邊猛然舉起酒碗大口喝酒,突然一注酒滾進鼻孔,她嗆得趴在桌上不停咳嗽,剛止住的眼淚又再嘩啦啦的如雨點般掉落,慕公子急忙蹲下身輕拍她的後背,他不安的目光停留在眼前嬌小的背影上。他相信任何安慰的話語……此刻都難以化解奈嘉寶內心的痛苦,他能辦到的,也隻是做位安靜的聆聽者。


    咳了許久,奈嘉寶癱軟的半跪在地上,“我真是沒出息,咋就這般沒用呢?!”她極度嫌惡現在的自己,甚至惡心到想吐,她像個被人遺棄的可憐蟲,獨自痛哭流涕,她揚起手想狠狠抽自己幾個耳光,腦中卻不停浮現出何雲炙難得一見的溫柔笑容。她該痛恨他的,可腦子就是不聽使喚的一直在想他的好,打醒!一定要打醒自己不可!


    慕公子抬手攔下,“人的一生中有太多不可預知的事,有歡笑自然會有淚水,或許真相是殘酷的,但虐待自己絕非上策,此刻你該去想如何挽回你夫君的心”


    奈嘉寶緩慢的眨動睫毛,“挽回……他都不曾喜歡過我,我該咋挽回?再說,我奈嘉寶還未下賤到去乞討憐憫”


    慕公子抿抿唇,盡量讓自己以旁聽者的身份道出事實,“你口口聲聲說解脫了自由了,可你曾想過,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再普遍不過的事情,或許是你太貪心了”


    此話讓奈嘉寶震驚到啞口無言,對呀,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家常便飯嗎?哪個男人不是妻妾成群的過日子,可她為啥如此不甘心與別人分享一個何雲炙呢?


    奈嘉寶一臉混亂的瞪住慕公子,慕公子淡然一笑,回應她眸中的迷茫。他認為自己已解釋得夠清楚了,心中卻泛起淡淡的不快,自己居然會耐下心為奈嘉寶排憂解難?嗬。


    奈嘉寶漸漸平靜開來,或許她隻想找個人發發牢騷罷了,明日一覺醒來就會忘了今日的種種不快,她臉皮不是夠厚嗎?怕啥呢?而且她本來就未做過令何雲炙順心的事,憑啥對他要求這麽多?


    “我可以忍受他不喜歡我,而且也不覺得有啥不對,畢竟我們成親也是硬搭在一塊的,隻是他咋能說自己還沒娶妻呢?那我這擺在眼前的大活人算啥?我還犯賤到一心想為他生個孩子,可人家美滋滋會小情人去了,不過……你不用理我,我喝多了抽風,睡一覺就好了……”


    奈嘉寶疲憊的爬起身,晃晃悠悠地手支桌麵,拍拍慕公子的肩膀放聲大笑,“辛苦你了,聽我嘮嘮叨叨說了這麽多廢話,快回家吧!不然你媳婦也該擔心你跑出去會小情人了,沒準回家還要跪搓板,吼吼——”


    “……”慕公子的目光落在肩頭,揚唇一笑,“若本少爺的妻妾,都如這你般占有欲過盛,必定會天下大亂,本公子……”


    話未說完,奈嘉寶已一頭栽進他懷裏,慕公子盡量站穩腳跟,扶穩不省人事的奈嘉寶慢慢坐回長椅。他將她雙腿架起,放在自己腿上安坐,垂目望去,她正依偎在他懷中,額頭蹭到個舒服的位置嘟嘴歪去,那天真的睡顏就像個未長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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