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衣服在這一年間從未洗過,有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為什麽在健治那裏我竟會毫無察覺呢?一定是我身上也有相同的異味吧。我將毛衣放在鼻子下方用力地嗅著。不知什麽時候醫生與護士都消失了,隻剩下我與女警官。女警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


    “犯人十分可恨吧?想讓他被判死刑吧?”


    我點點頭,女警官的憤怒顯而易見。


    “所以啊,你還是講講他對你做了什麽吧。如果不願意說的話,也可以,不過我們還是想聽聽事情的真相。那樣的話,犯人就會被關很長的時間。”


    我嘆了口氣,如果說到白天的健治與夜晚的健治的轉換,那穀田部偷看的事也不得不說了。我還沒有餘力去思考健治該判什麽樣的刑責,當時更加困擾我的,是我不知道如何麵對我所受到的屈辱。


    不一會兒,又來了一位身著深藍色毛衣的中年婦女,她叫木,是位精神科醫生。木看了看我後說,我看起來很疲累,等住進醫院後再來,於是就離開了。我鬆了一口氣,心裏總是在想:到底什麽時候我才能回家呢?


    拉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了,爸爸媽媽與兩名便衣警察出現在我的麵前,他們淚流滿麵地撲向我。


    “景子,太好了!太好了!”母親抱著我號啕大哭, “我一直都相信你還活著!”


    這時,母親似乎聞到了我身上的異味,瞬間露出驚訝的神色。


    “唉,真是畜生!竟然近在眼前我怎麽就不知道嘛,我好後悔呀!怎麽就沒能早一點救出你呢?我要殺了那傢夥!”


    父親也在痛哭流涕,他不斷地向刑警及女警官致謝。我在母親懷裏側目望著父親,心想:爸爸媽媽原來是這樣的人嗎?母親像是瘦了一圈,眼睛、麵頰的線條變得堅硬,聲音也更低沉了。父親的臉也變得細長,顯得寒磣,他抽噎的樣子像個小孩。即便如此,父親也比平常顯得更有氣勢。總之在一年後,我與父母重逢時已有了不協調的感覺。


    那天黃昏,我在父母的陪同下離開了k市警察署,住進了m市內的醫院。健治怎麽樣了?沒有人提及過此事,所以我無從知曉。


    在醫院裏診斷結果為:營養不良、貧血、脫水、頭部輕微的毆傷以及凍瘡,等等。我住進了特殊病房,接受了為期一個月的治療。體力恢復得很快,但同樣快的是,我的每一天變得更無聊了。住院期間紅臉蛋的女警官與母親競相前來探視我,無微不至地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及精神狀態。另外,在警察署的和式房間裏見過的那位名叫木的精神科醫生,也像是估量到我的身體已經恢復,開始來醫院看我。那時已到年底了。


    “你好!氣色好很多,真不錯啊!”


    我第一次見到木時把她看成是個樸實的中年婦女,但在明亮的病房裏,我才發現木隻有三十多歲,還未到中年。那天她穿著一件綠底紅花毛衣,那種色彩的搭配讓我很眼熟。


    “明天就是聖誕節了。”


    啊,原來如此!我第一次意識到了在我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有些季節已經失去了。那就是在與健治生活期間,毫無知覺地度過了聖誕節、新年、女兒節。對我而言,與健治在一起的一年是沒有任何節日的平淡的一年,有的僅僅是白晝與黑夜的交替以及氣溫的變化。


    “這個送給你,祝賀你康復!”


    木遞給我一隻毛絨絨的小玩具熊。唉,我是個有著小孩麵容的老人了呀!我不是很高興,但還是道了謝,隨手把熊放在旁邊的桌子上。木好像並不介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離我不近也不遠。我心裏不是很高興:她對距離的掌握也太微妙了嘛。我闔上漫畫書,擺弄著母親要我穿的粉紅色睡衣袖口。


    “晚上睡得好嗎?”


    我點點頭。


    她極有耐心地微笑著,等我開口,但我已下定決心什麽也不說。木是一個想透過我的語言體察我內心世界的人,但是,隻有經歷過同樣遭遇的人才能治癒我的心。十多分鍾過去了,我依舊沉默不語,木站起身來,溫和地說:


    “我下次再來。”


    木再次出現在病房裏時,已是新年。醫院餐廳沒有年糕,所以我與母親說好從家裏帶些年糕來。那天我正迫不及待地等著母親的到來時,木來了。她給我看了看她大衣肩上殘留著的一點點雪,說:


    “這裏真暖和啊!外麵下著大雪呢!”


    “我知道。”


    我把眼睛轉向窗外,卻不能保持長時間的注視,久違了的雪景就像獲救那天射入眼睛的陽光一樣,很快就讓我的眼睛疲累了。


    “來,這個給你。昨天在文具店買的。”


    一本有小貓圖案的日記本,這讓我想起了與健治的交換日記,那本日記本我還偷偷地保存著。木是不是知道了日記的事?我有些不安。木的眼中瞬間閃現出好奇,但隨即又消失了。我感覺她眼中的光芒是發現了獵物時的光芒。於是從這天起,我對木完全關閉了心靈之窗,隻要木一來,我就不說話了。


    我反而與那位心直口快的女警官更親近了。她叫澤登加代。澤登從本地的私立大學畢業後,參加了期盼已久的警官錄用考試,並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澤登驕傲地講起自己的這段歷史。為什麽說是期盼已久呢?聽說那是因為她父親、叔叔、哥哥們全是警察。澤登除了臉蛋有點紅之外,長得還算眉清目秀,但身材就上不了台麵。她身材較為粗短,十分結實,還有一點o型腿,所以她給我留下的印象是:一隻麵目端莊的螃蟹。但澤登似乎並不在乎她的身材,我與她混熟之後,她常常在我枕邊擺出職業摔跤運動員的姿勢給我看,還說要是不當警察的話,就會去當一名女子摔跤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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