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捂著被健治毆打後腫起來的腦袋躺在床上,整整一個下午都在抽泣。深深的絕望讓我沮喪,我滿腦子纏繞著這樣的念頭:我也會像真正的阿美那樣被殺死的;我的芭蕾包、緊身衣會被他當成紀念品,塞進壁櫃中的紙箱裏……


    樓下的工廠依然傳來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我想,穀田部先生一定是因為長期從事這種工作,耳朵才聾掉的吧。如果真是這樣,長期被關在這樣的房間裏,我的耳朵也會聽不見的。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見過戶外的陽光了,我的視力也在衰退吧。我突然想起生化課上老師說的話:棲息在洞窟裏的魚沒有色素,眼睛也退化了。這讓我渾身簌簌地顫抖著。


    無法上學,我一定會變得很蠢;被關在小小的屋子裏,我完全不可能運動;從未洗過澡,每天隻是用毛巾擦擦身體,我的身體一定骯髒不堪了;原是齊耳的短髮如今已跟肩膀平齊,散亂地飄著;指甲是用牙齒啃下來的,所以很不平整。健治的房間裏沒有鏡子,我無從知曉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過著野獸般的生活。


    我懷著強烈的願望:一定要想盡辦法活下去見到爸爸媽媽。但另一方麵我又被深深的絕望籠罩著。看到我被救出去,爸爸媽媽會不會有一種特別的失落感呢?我腦海裏浮現出了母親看到喝醉酒的父親時那皺著眉的表情。果真,我的這段想像在我獲救後得到了印證。


    我想,健治也會如此。健治終究會厭倦四年級的我,就像他厭倦了貓與二年級的阿美一樣,他還會去誘拐年齡更大的女人。總之,我會被殺掉、被拋棄。


    我本能地感覺到健治是在渴望成長。二年級的“太田美智子”消失了,隻留下“阿美”這一呢稱。作為“第二代阿美”,我也會消失的。往後還有六年級的第三代阿美,然後是國中生、高中生、成年的阿美,健治是在將他獵物的年齡逐漸提高吧?我無法抹去這個猜疑。


    在後來的審判中,健治被懷疑為“戀童癬”,但我卻認為健治不是單純的戀童癖,也不是愚笨之人,他是個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並能想辦法把它弄到手的聰明男子。


    那天夜晚,健治很晚了都還沒有回來,工廠早就下班了。看來他是外出了,這對健治來說是很少見的。我又胡思亂想起來:健治並不是厭倦了真正的阿美而殺害她的,而是阿美想逃跑才被殺的。如果事情真是這樣,那我就活不過今晚了,因為我向穀田部先生求救過。恐懼讓我渾身顫抖。但無論多麽恐懼,我都無法逃避,處在這種狀態下,人們會變得渴求死亡。那時的我剛滿十一歲,而我竟一個勁地祈求死亡的降臨。無論死亡是否痛苦,我都無所謂了,與其一個人在恐怖中掙紮,還不如趕緊死亡來得痛快。我是絕望到了極點。


    八點過後,健治終於回來了,滿臉通紅,渾身散發著酒氣。他的情緒依舊低落,既沒有像平常那樣“喵……”地對我打招呼,也沒有帶晚飯回來給我。那天晚上的健治,還是白天發怒的那個健治。


    我用被子緊緊地裹著身體,抱著頭以防他的毆打,默默地麵朝牆壁,一動也不動。


    健治偷偷看著我的臉: “肚子餓了吧?”


    那語調像是要重提白天的事,又仿佛帶有一絲擔心。


    “真可憐!可是,是阿美自己做錯了事,我是不得已的呀!”


    他把一紙袋東西窸窸窣窣地放在桌上,房間裏頓時飄起麵包的香甜的味道。紙袋裏裝的應該是麵包吧。


    我的肚子“咕咕”地響了起來,但我還是不理他。


    健治不知如何是好,便撿起掉在地板上的日記本讀了起來。這時,我原本繃得緊緊的心反而放鬆了,困意不期而至。就在我迷迷糊糊之際,健治寫起了日記。


    半夜我醒來時,電燈還明晃晃地亮著,健治仰躺在榻榻米上,已酣然入睡。我撕開包在麵包外麵的紙袋,大口大口地猛啃起來。麵包已經變硬了,應該是商店最後賣剩的,但我吃在嘴裏卻是香甜無比。我把掉下的麵包屑都撿起來吃了,然後拿起放在桌上的日記讀了起來。


    “今天十分抱歉。我認為是阿美背叛了我,這才發怒的。對不起打了你。我再也不這樣做了,今後我會對阿美更好的。我不願意阿美離開這裏,所以給你帶回吃的,還偷了漫畫回來。我希望阿美也對我好。


    關於阿美提的問題,我從後麵開始回答。現在阿美和我一起生活,你不能再見到家裏的人了。這一點請你死心吧。


    現在回答第一個問題。雖然阿美有自己的名字,但我要把我喜歡的女人都叫做阿美,所以你是阿美。


    好幾年前,有一個女人和我一起生活過,她也叫阿美。阿美離開家後十分悲傷,她整天都在哭泣。阿美也不吃飯,最後生病死了。我接連好幾天都為她的去世而流淚,而且無法入睡,所以上班時常常打瞌睡,我也就常常被社長責罵。社長非常傲慢,是個禿頭,十分討厭。他對他太太、對穀田部也是大喊大叫的。可是,要是工廠不要我的話,我就沒有地方可以去了,所以隻好忍耐。


    要是阿美離開了我,我又要睡不著覺了。那樣我會被解僱的。我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所以拜託了,請不要離開我!”


    真是令人費解的回答。我完全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從最後的問題開始答起。是因為答案明確嗎?那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呢?所以我說健洽是機靈的,聰明的。但我內心深處惶恐不安的,是那個被稱作“阿美”的女孩子曾在這個房間裏待過,後來又因病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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