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王的使者看著躺在床榻上的白起,心裏有些感慨,即使武安公殺人如麻,威懾六國,當之無愧的戰國第一殺神,此刻也隻是個風燭殘年的垂暮老者。


    無論年輕時如何英雄蓋世,最後也敵不過歲月摧殘。


    即便心中如此腹誹,使者還是絲毫不敢怠慢,他等著白起的喘息聲穩定下來,才躬身上前,恭敬地把昭王所賜的寶劍呈給白起。


    雖然俗話說寶劍贈英雄,但昭王賞賜的寶劍隻有一個用處,那就是,賜死。


    病榻上的白起緩緩坐起身來,嶙峋的手指反複摩挲著青銅劍上的花紋,像是在回憶征戰沙場的日子,聲音因為病痛的折磨有些嘶啞:


    “終於還是送來了,老夫早料到範雎必不會安心讓我歸隱田園。”


    “不知武安公有何言語,小人願效犬馬之勞,代為稟告陛下。”


    其實此時白起已被削去所有封號爵位,但如果白起發怒,殺個使者隻如屠狗,所以使者絲毫不敢造次,還是以白起往日的爵位來稱呼他。


    “老夫一世攻城破寨,殺人無數,有時未免狂妄自得,濫殺無辜,未曾防範身邊宵小,但是這些老夫都沒放在心上,平生最大的遺憾就是。”


    白起的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禁不住低下頭,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隨時可能喘不上氣,便一命嗚呼。


    使者也顧不得恭敬,急問:“什麽遺憾?”


    昭王和丞相對於這桀驁大將的遺言肯定大有興趣,稟告上去,沒準他們一高興自己從此便能鶴立雞群,青雲直上。


    良久,白起的咳嗽聲漸漸平靜下來,重新抬起頭。


    使者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那睥睨天下的眼神出現過很多次,在戰場上斬下敵人首級時,在破城時下令屠城時,在長平坑殺四十萬趙軍時!


    使者甚至感覺,昔年殺伐無數讓諸侯聞風喪膽的殺神又站在了自己麵前!


    “那就是後悔沒有殺了贏稷匹夫(即秦昭王)!”


    白起的聲音超乎年齡的洪亮,像是戰場萬軍衝鋒時的呐喊,甚至讓使者忍不住捂住耳朵。


    言罷白起瘋子般哈哈大笑,拔出青銅劍,往喉嚨一抹,身軀便重重倒下,隻剩下目瞪口呆的使者。


    在他充滿了殺戮的生命中,他殺的最後一人便是自己!


    深宮之中,秦昭王聽完使者的敘述,也是麵色陰沉,狠狠握住了拳頭,指節甚至已經發白,許久也發不出一言。


    丞相範雎見狀吩咐道:“傳令下去,武安公死前曾言平生殺伐過盛,頗感自責,廣詔天下以安民心。”


    赧王下五十八年,公元前二五七年,戰國四大名將之首武安公白起卒。


    辱我者,殺!


    欺我者,殺!


    逆我者,殺!


    白起再睜開眼時,隻覺得頭疼欲裂,疼痛像潮水般襲來,像是有個手勁奇大的大漢抓住了他的腦袋狠狠擠壓,再持續下去,白起毫不懷疑自己的腦袋會像個爛西瓜般炸裂。


    他耳朵裏盡是嗡嗡響聲,腦海裏像是翻起了滔天巨浪,對疼痛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眼前一黑,便要昏迷過去。


    就在他疼得失去意識時,後背突然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同時響起了凶狠的叫罵聲:“小畜生,別給老子裝死,快點搬!”


    如同一聲驚天霹靂,疼痛使白起迅速從渾渾噩噩中清醒過來。


    他強忍暈眩,審視四周,自己的身體年輕而強壯,穿著破破爛爛的牢服,腳上還拴著粗大的鐵鏈。


    而自己身後是一個同樣穿著牢服的胖子,他的身材如小山般笨重,手裏拿著長長的皮鞭,看來背上的疼痛便是他的傑作。


    這胖子倒算是救了白起一命,如果不是他的鞭打,白起很有可能失去意識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胖子嘴裏還在喝罵,但白起已經閉上了眼睛,無心聽他在講什麽,此時白起腦海裏已經翻江倒海,各種信息如同涓涓溪流匯入大海般被他的大腦吸收著。


    片刻之後,白起重新張開了眼,他的眼神變得明亮而堅定,短短功夫,他已經融合了所占軀體的記憶。


    原來這是一個叫做魂之大陸的世界,這具身體的主人父母都是殺人越貨的強盜,被關押在這處於叢林深處的監獄後生下了自己,不久就受不住折磨雙雙死去。


    而他就在這水深火熱的監獄中長大至十六歲,終於不堪重負,生了重病。但依然被驅趕著勞作。


    虛弱的身體經不起烈日炎炎的烤煉,終於不支倒地,眼看就要一命嗚呼,就在他意識消散之際,白起的靈魂從天而降占據了他的身軀。


    白起來不及慶幸,身後的大漢又是一鞭抽了過來:“小崽子,別以為裝病就能躲過今天的工,你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手底下隻有累死的,沒有病死的!”


    大漢手中的皮鞭是用上好的犀牛皮製成,沾了水後,打在人身上,立馬皮開肉綻,疼痛難忍。


    這具身軀沒有姓名,從小被犯人們稱為小崽子,沒有朋友,沒有親人,如果剛剛死了,恐怕第二天也沒人再提起,隻會成為監獄外麵森森白骨的一部分。


    而身後的惡漢名叫孫彪,是監獄囚犯中的牢頭,就是獄卒從囚犯中選拔出來看管囚犯的,他已經屬於囚犯中的管理層,待遇自然比最底層的白起要好得多,起碼牢服是幹淨的,吃喝不愁。


    他看見白起竟然沒像以前般誠惶誠恐地求饒,心中惱恨,就像指使身後的兩個跟班,把白起抓過來胖揍一頓。


    兩個跟班見勢就要上前,兩人一高一矮,矮個的留著山羊胡須,眼珠賊溜溜的亂轉,一看就是詭計多端之人。


    而高個的簡直壯得不像人,而是隻人形暴熊,渾身肌肉如磐石般堅硬,氣勢洶洶像是要把白起撕碎。


    如果是上一世的白起,恐怕早已一躍而起,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但再世為人之後,思及往事,白起忽然多了一絲明悟,人生在世,過剛易折,善柔不敗,唯有笑到最後才是贏家!


    想通了這點,白起知道現在自己要做什麽,他低下了頭,恭敬道:“孫大爺,小的一時發懵,衝撞了大爺,還請大爺大人大量,饒了小的吧。”


    孫彪大為受用,以前的小崽子沉默寡言,被打也隻是一個勁磕頭,現在居然開始說起好聽話,念在白起剛生了大病,孫彪抬了抬手,示意兩人放過白起。


    “謝謝大爺謝謝大爺……”


    白起此時肯定不會盲目與其衝突,嘴裏答應著,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從廢墟裏抬起一塊半人高的石塊,往後麵百米開外的河流走去。


    這是一片上古文明的廢墟,占地極大,足有千畝,傳聞曾是上古時代王族的都城,從發現以來,便在廢墟址上建立了這座監獄,以此來清理廢墟。


    監獄中關押的都是罪大惡極之人,無一不是殺人放火之輩,清理廢墟的工作持續了近百年,監獄周圍白森森的屍骨已堆的像小山一樣。


    其間犯人也曾起過反抗,但這裏常年駐紮著軍隊,一旦犯人有絲毫不軌之心,軍隊便立刻進來鎮壓,瘦骨嶙峋,手無寸鐵的犯人如何是滿副武裝的軍隊的敵手?每次反抗唯一的結果便是白骨堆又高了一層。


    周圍的犯人大感奇怪,小崽子剛還是一副要死的病癆鬼模樣,現在卻又生龍活虎了。


    “這樣的環境下,也難怪這副身體如此淩弱。”


    這具身體實在是令白起不甚滿意,長期的營養不良使他看起來極為瘦弱,雖然做慣了苦力也有把子力氣,即便是半人高的石頭,咬咬牙也不在話下,但白起知道,這是在強行透支這幅身體機能。


    長時間的過度勞動使得這幅身軀精氣大損,平時又沒有營養的補充,白起甚至走兩步便時不時感到頭暈,這就是貧血的症狀,長此以往,這具身體恐怕很難活到30歲!


    雖然工作極為艱苦,但白起到底是戎馬一生,擁有強大的自製力和耐心,忍著痛楚和疲乏堅持下來。


    等做工結束時,已經是深夜,眾犯排隊出了廢墟,有獄卒推出一輛推車,上麵放著給眾犯發放的麵餅,眾犯按序排隊領取。


    一人僅僅能領兩塊,這巴掌大的麵餅哪夠填飽肚子,可犯人們已經逆來順受慣了,都悶聲低著頭,完全沒有反抗的念頭。


    白起排在隊伍後列,記憶融合後他對這些自然不會陌生,即便諸多不滿,初來乍到他也隻能先忍耐。


    孫彪在麵前擺了一個大碟子,每個犯人經過孫彪身前都得乖乖地交上一塊,犯人足有百來人,不一會兒,孫彪麵前便摞起了高高的一堆。


    按照規定,犯人每天的夥食配額是四塊麵餅,早晚各兩塊,用來果腹本就捉襟見肘,再經過孫彪這麽一剝削,每人一天隻能分得兩塊。


    犯人們大多是壯年漢子,兩塊麵餅別說填飽肚子,連塞牙縫都不夠!眼看眾犯越來越瘦,唯獨孫彪和兩個跟班倒是吃得腦滿腸肥。


    輪到白起時,白起做了一天工,餓得要命,好不容易領到了兩塊麵餅,心中一動,走過孫彪麵前時賠笑道:“胡爺,我這身子實在太虛,餓得受不了,今天您的餅子能不能先欠上?”


    哪知孫彪不容分說,就是一鞭子抽上去:“還敢跟我討價還價?還他媽不快點交!”


    犀尾鞭在白起的脖子上綻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頓時皮開肉綻,鮮血四濺。


    白起心頭怒火瞬間被點燃了,前世作為百戰百勝的大將,向來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何時受過這般屈辱?


    白起冷冷看了孫彪一眼,孫彪被瞪得心裏發虛,眼神裏磅礴的殺意像把無堅不摧的利劍就要把他刺穿。


    孫彪一愣,反應過來更是怒火中燒,又一鞭子抽在白起身上:“小崽子,還敢看?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挖了!大山,讓他知道這誰說了算!”


    他身後那個異常高大的跟班聞言,也不廢話,兩步走到白起麵前,居高臨下的一拳砸向了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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