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區有幾百條小巷,它們縱橫交錯,密如蛛網,可謂“巷連巷,巷通巷,大巷套小巷”。


    巷子數量多,巷名也十分有趣,其中有不少對稱的名號,比如“十葷十素”、“十南十北”、“十大十小”等。


    鄰近東關街的大草巷,地理位置絕佳,被很多大戶人家看中,紛紛落戶於此,八大鹽商的吳家便在其中。


    吳家大宅,書房內,當中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著各種名人法帖,並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另一邊設著鬥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


    西牆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左右掛著一副對聯,乃是顏魯公墨跡,其詞雲:“煙霞閑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設著大鼎。左邊紫檀架上放著一個大官窯的大盤,盤內盛著數十個嬌黃玲瓏大佛手。右邊洋漆架上懸著一個白玉比目磬,旁邊掛著小錘。


    整個書房奢華而又不顯俗氣,充滿著一股瀟灑風雅的書卷氣。


    此時吳家家主吳海眉頭緊皺,坐在書房深思許久,仍不解其意。


    半個時辰前,鹽政衙門忽地派人送上“樂善好施”的燈籠,言明無欽差之命,不得摘落,說什麽供百姓讚揚。


    這等好事,吳海絕不相信,若是欽差好說話,就不會拒絕了他們這些鹽商的“好意”。


    吳海正百思不得其解,忽地下人稟告道:“老爺,揚州大營的賈參將派人拜謁,說是有什麽重要事稟報。”


    吳海神情一震,聽到揚州大營,他心中頓生不妙,吩咐道:“帶他來書房............”


    .............


    鹽政衙門。


    當賈蘊回府之時,天色漸黑,儼然已經到了酉時。


    一進院門,賈蘊便瞧見忠順王坐在廳內,見賈蘊回來了,問道:“事情辦妥了?”


    賈蘊拱手回道:“王爺,揚州各個關卡,下官已派人把守,揚州大營的兵馬也已經進城協防。”


    忠順王點了點頭,問道:“揚州大營接管妥當?”


    賈蘊回道:“尚未。”


    忠順王神色如常,休說是賈蘊,便是他這個王爺,一時半會也不能掌握揚州大營,賈蘊尚未掌握,實屬正常,於是忠順王試探道:“城內的事本王已經安排妥當,何時開城,給本王一個準信。”


    城內的事無非就是“樂善好施”的燈籠和派人潛伏在災民之中,準備煽動災民。


    這些事忠順王早就吩咐人辦妥了,就等著賈蘊這邊安排妥當。


    賈蘊並未應承,開口請示道:“王爺,東關街鄰近的大草巷和小草巷等地段,下官並未安排人馬,想請示王爺,安排些鹽兵巡視,以防生變。”


    忠順王聞言皺了皺眉頭,思忖片刻便明白過來,賈蘊的意思怕是信不過揚州大營的兵馬,想安排更為穩妥的鹽兵“巡視”這些地段,人數什麽的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可靠。


    鹽兵是崇明帝的心腹林如海手下的兵,常年便是與鹽商打交道,所抓私鹽者不計其數,按理來說,林如海這屆的鹽兵與鹽商是對頭,並未被其收買,既如此,自然是比揚州大營的兵馬可靠的多。


    若是由揚州大營的兵馬“巡視”東關街鄰近的地段,怕是這些兵丁太過“盡心盡責”了....


    “善。既如此,那你便去安排吧。”忠順王吩咐道。


    賈蘊應聲道:“是,下官即刻帶著鹽兵巡視東關街,王爺可隨時安排災民入城,僅開放東城門即可。”


    話罷,賈蘊複又走了出去,畢竟是辦差,便是勞累,那也是理所當然,總不能讓堂堂一個王爺去辦差事吧.....


    待賈蘊離開,忠順王嘴角微微上揚,心中暗道:“倒是個有趣的人,表麵粗獷浪蕩,實則膽大心細,皇兄派這個幫手幫襯,著實省了不少功夫。”


    輕笑一聲,忠順王對著門外護衛之人吩咐道:“通知揚州知府,立即開放東城門,放災民進城。”


    天色漸黑倒是更為妥當,天黑了,總不能在外閑蕩,此時趁早安排才最為妥當。


    “是.....”


    ..........


    大草巷,吳家正廳。


    此時廳內坐著十數人,皆是揚州鹽商。


    主位的吳海神色陰沉,心中正思慮鹽政衙門到底意欲何為,這又是送燈籠,又是接管揚州大營,封鎖揚州各個關卡,還放災民進城,著實讓人不解。


    沉寂少許,耐不住性子的錢家家主不屑道:“吳家主,要我來說,您就是小題大做,許是欽差大人善心大發,所以才讓災民入城,至於揚州大營的兵,估摸也就是維護城內治安罷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這些鹽商向來作威作福慣了,腦子裏一貫的思維便是沒人敢招惹他們,即便是所謂的欽差,還不是得“求”著他們,正因如此,才養成了自大的性格。


    孫家頭發花白的老人孫銘開口道:“話不能這麽說,若依錢家主所言,為何要封鎖關卡?而且揚州大營的兵丁巡視的範圍居然不包括與東關街鄰近的巷道,這些地方可都是咱們這些揚州有頭有臉的人家住得地方啊!......”


    吳海聞言眼睛忽然一睜,來回踱步幾圈後,旋即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喃喃道:“應該不會這般大膽吧!”


    孫銘麵色凝重的說道:“怕的就是他們不講道理。”


    吳海一臉陰沉,冷聲道:“煽動災民,他們如此做,也不怕被問罪?”


    這煽動災民鬧事,可不是小罪....


    孫銘沉聲道:“欽差大人乃是聖上一母同胞的兄弟,聖上怎會大動幹戈?,若是真出了什麽事,頂多落得個辦差不利,小懲大誡罷了,若是事鬧大了,以至於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不也有替罪羊。”


    吳海聞言心下一沉,孫銘說的替罪羊就是接管揚州大營的賈蘊,兵權在他手中,若是災民真的鬧出了大動靜,首當問責的正是賈蘊。


    話雖如此說,可他們卻不想災民鬧出什麽事來,揚州大營的兵丁皆在城內巡視,可唯獨東關街一帶並無大營兵丁,若是災民鬧出了大事,那也就是說倒黴的是他們這些豪紳.....


    用他們的安全去換取賈蘊問責,著實是虧大發了.....


    其他眾人也慢慢回過味來,其中不明白的人也在身旁的明白人的解釋下,也都回過神來。


    賈蘊所做之事,從他安排揚州大營兵丁巡視的區域便可猜想到一二,整個揚州城內,從東城門口處到東關街,就像是布了一個大口袋,災民進城後,被驅趕到東關街一帶,加上“樂善好施”的燈籠的指引,隻要在其煽動一聲,災民們便有了明確的目標,瞬間便會朝著他們這些人家的府邸裏去,如此一來,他們府邸不得被無數災民給堵住。


    若是災民情緒不穩,倒黴的就是他們。


    盡管他們這些人家中都有護衛,能不能擋住災民尚且不說,若是出手傷了災民,怕鹽政衙門不能善了........


    “哪裏來的愣頭青,耍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吳海氣憤的喊道,顯然是經過孫銘的提醒,徹底恍然大悟。


    這種無賴的手段,身為王爺得忠順王自然不會使,怕也就是賈家的小子使出的。


    孫銘出聲安慰道:“吳家主不必憂心,揚州大營既然入城協助治安,若災民不穩,出手鎮壓實屬正常。”


    吳海聞言點了點頭,兵符雖然在賈蘊手上,可揚州大營的將校大多與他們交好,有兵符也不代表能下命令。


    本就是讓揚州大營的兵丁協防城內治安,他們出手也是理所當然。


    至於賈瑧怕擔上罪責……嗬……他能當上參將,這些豪紳“出力”也不少。


    更何況這本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事,無非就是扯皮罷了,擔不上什麽罪責。


    賈蘊的身份他們也都曉得,賈瑱按理來說還是賈蘊的叔叔輩,諒他也不敢過分處置了賈瑱,隻要拖延些時日,攻守易位,主動權就在他們手中。


    吳海當即說道:“孫家主說的正是,待我修書一封給賈參將,讓他隨時準備帶人維護城內治安。”


    孫銘撫了撫頜間的白須,笑道:“善。”


    事情有了妥善的安排,吳海等人也是放心不少,堂內的氣氛逐漸和諧起來。


    沒過一會,門外忽地喧鬧起來,頓時,一大群衣衫襤褸的災民闖了進來,他們忽略堂內眾人,伸手就拿起桌上的糕點吃了起來,更多人嘴裏喊著求他們賞口吃食。


    吳海等人頓時驚呆了,這些災民是怎麽忽然就闖了進來,府內的護衛是幹什麽吃的?便是擋不住,那也該提前通稟一聲,好讓他們有時間安排……


    眼前這些災民不要命了,私自闖入,視他們如無物,胡亂推搡,當即就有不少人被推倒在地,一時間,堂內便混亂不堪。


    回過神的吳海當即對著在一旁護著自己的管家吩咐道:“快去尋揚州大營的賈參將,讓他趕緊帶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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