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還是這間審訊室,同樣無人監管,伴隨手銬摩擦的聲響,燒臉的同案,也就是他一再提到的商夏大哥被押到鐵窗的另一端。


    商秋並不知道來者是宗海晨,平靜如水地坐在鐵窗的裏麵,他的顴骨有些淤青,很明顯剛受傷不久。在看守所這種地方,細皮嫩肉的男人總會成為其他犯人欺辱的對象。


    宗海晨思忖不語,也許是心理作用,又或許是受到燒臉那番話的誤導,眼前的男子與商夏在眉宇間卻有幾分相似,同樣的透出一股靈性。


    “我是故宮博物院的鑒定師,你好。”宗海晨率先開口。


    商秋微垂視線,俯首。


    “我想知道你上交的文物是否屬於全部。還有沒有其他碎片或殘品?”


    商秋微點頭:“是燒臉存放在我這裏的全部。我的口供並沒有作假之處,確實不知道所接觸的文物屬於非法盜品,碎片也有重要的研究價值,我不會當廢棄物丟掉。”


    “據你的同案交代,你負責清理與保存,並且準確地判斷出其中最有價值的文物,所以我不相信你看不出這幾件瓷瓶的真正來曆。”


    “這件事我也說過了,燒臉謊稱某農夫挖菜窖時無意所獲,青花曆史悠久,後代爭相效仿,經多年改良創新才擁有具有元代特色的青花。元青花大氣磅礴孰人不想據為己有?而後,元滅明起,明開國皇帝朱元璋是位極度痛恨貪官汙吏的君王,昭告天下貪六十兩以上,立斬。因此,各地碩腹巨賈或官員為保全烏紗與美器將珍寶四處掩埋也在情理之中。”


    宗海晨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正襟危坐談吐不俗,與燒臉絕不是一類人。


    “聽著有幾分道理,但你的同夥咬定你參與盜墓。”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話是這麽說,但沒人可以替你證明一無所知,並且因性質惡劣數量龐大,從犯刑期基本不會低於八年,你的家人知道這件事了嗎?”


    商秋的視線頓了一瞬,繼而搖頭,“我沒有家人,四處漂泊居無定所。”


    宗海晨暗自攥拳,極力控製著情緒,目光鎖定在他疊落在桌前的手指上。


    “四處漂泊?說謊都不帶草稿的,你的手光滑白皙連個老繭都沒有,明顯不是勞動人民的雙手,我是否可以推論你一直以盜墓為生?”


    商秋攤開雙手,不自知地揚起一抹笑意,在家鄉時,商夏每天都會煮好保護手指柔軟度的草藥讓他浸泡,天冷還盯著他擦護手膏油,就像伺候千金大小姐。


    他笑著搖頭:“該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請問你還有其他問題嗎?”


    宗海晨眉頭緊蹙,“聽過東郭先生的故事沒?對於如今的下場作何感想。”


    這則故事泛指對壞人講仁慈的糊塗人,比喻不分善惡,濫施仁慈。


    “這樣講好了,如果我姑息養奸、不分黑白就應該毀掉那些瓷瓶或索性放在原地一走了之。但我麵對如此美器實在做不到。”


    商秋提到瓷器時眼睛會發亮,那種亮既清澈又喜悅。


    宗海晨不願相信燒臉的任何一句話,但是眼前的男人給他的第一感覺就是淳樸善良,麵對一個他最痛恨的盜墓者,居然毫無厭惡感。


    審視對方清秀的五官,漸漸與某人的影像重疊,倏地,宗海晨猛然移開視線。


    “警方還沒有通緝你,而你卻在不清楚這批文物來曆的情況下跑來自首?前後不矛盾嗎?還是有人通風報信?”


    商秋脫口而出:“燒臉多日未歸,我自然會打聽。”


    宗海晨冷笑起身:“疑點重重很難自圓其說吧?我不想再聽謊言,這些漏洞百出的謊話是在侮辱我的智商,”他貼近護欄,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句地說:“在這世上我最痛恨兩種人,一是盜墓賊、二是騙子。我隻要使用一個很簡單的方法,就能測出你一直在說謊,我就問你信還是不信?!”


    “瓷器我已如數上交……”


    話沒說完,宗海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我現在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宗海晨。現在你知道我要揪出來的人是誰了嗎?!”


    語畢,他帶著一股冷風轉身離去,商秋則緊攥鐵欄慌張遙望,汗水順著額頭滲出來,大事不妙了妹!宗海晨肯定從燒臉那聽到不少詆毀妹的不實言辭,如今又加上對他身份的懷疑……商秋猛然站起身搖晃鐵窗,恨不得衝出牢籠奔到商夏麵前,可是他的破壞行動很快引起門外幹警的注意,他焦急地掙紮著,但無論怎樣喊叫,勢必會被架起雙臂拖回牢房……妹!千萬別衝動,千萬不要中了宗海晨試探你的計劃啊!


    ……


    走出看守所,宗海晨狠狠地甩上車門,暴戾的一拳砸在方向盤上……商夏,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天大的膽子,你說我還能信你嗎?!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知道氣得渾身發抖是怎樣一種感覺,無法正常喘息,無法控製由四肢傳遍全身的震顫。


    他感到虛脫般的無力,仰在椅背上,腦中亂成一鍋粥,不管二人的話語中存在幾分真假,但足以證明商夏接近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向她說的那樣,無依無靠無家可歸。


    ……宗海晨,保持冷靜宗海晨,不要隻聽片麵之詞就急著給商夏下定義,冷靜,不妨先試她一試,所有的謊言將不攻自破。


    他趴在方向盤上,捶了捶鈍痛的胸口,就這樣一動不動地前坐到天黑。他們的故事就像膠片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回放,從反感到相處,從到了解到喜歡,再到談婚論嫁,聊到屬於他們的孩子,他甚至曾幻想過孩子長得更像誰。


    …………


    午夜時分,宗海晨拖遝地走入客廳,沒有開燈,直接坐到沙發上,剛坐下沒多久,商夏便支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臥室。臥室的燈光投射到宗海晨疲憊的臉孔上,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打開客廳的照明大燈,但就是沒開,輕聲問他吃過晚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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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睡吧,我想自己待會兒。”宗海晨一手搭在額頭上,似乎在遮擋光線。


    “給你泡杯參茶解解乏?”商夏其實早就困了,但是給打他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所以強撐精神等到現在。


    半晌等不到回應,她索性移向廚房,宗海晨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她單腿蹦跳著來到他身後,幫他揉捏肩膀。


    她的手雖然小但很有勁兒,按壓穴位也到位,宗海晨在品味的同時也在思考,如果商夏的所作所為全是假象,那麽也是他給她製造的機會。男人真的很簡單,當工作一天累得跟死狗似的回到家,有女友一句噓寒問暖就會產生幸福感。何況商夏不止浮於嘴上的關心。


    “你知道我今天去哪了嗎搞得這麽累?”他問。


    “沒去單位嗎?”


    宗海晨合上沉重的眼皮:“去了一趟大興看守所,就是暫時羈押重犯的地方,花在路上的時間都得兩小時。”


    此話一出,他明顯感到落在肩頭的手指停頓下來。


    “你去那裏做什麽?還是關於那樁……盜墓案?”


    宗海晨故作不以為意地應了聲:“局裏派我找自首的那名犯人了解些情況,問一下他們手中是否還有未上交的文物。”


    終於有了哥的消息,商秋忍住追問的衝動,緩慢地捶打著他的肩膀。


    宗海晨見她的情緒依舊平穩,又說:“不過我沒想到那名犯人看上去一點不像痞子,尤其那雙手特像女人的手,不過名字可夠特俗的,叫趙拴住。我看他在裏麵的日子貌似不好過,被打得皮青臉腫的。”


    商夏使勁咬住下唇,用盡全力不讓眼淚奪眶而出,很想若無其事地繼續聊,可想到哥的近況她已魂不附體:“我,我先去給你放水泡泡澡。”不等宗海晨回答她已走進洗手間。


    嘩啦啦的流水與她的淚一同灌入浴盆,她坐在池邊,緊繃著雙肩不讓肩頭因哭泣而抖動,恨不得馬上飛到哥的身邊,打走那些欺負哥的混蛋!


    宗海晨沒有靠近,注視著她那一副看上去再正常不過的背影,他在回來的路上又想起那些不明來曆的賬單,原來那家男裝店就在距離窩藏文物的地點附近。為了確認方位,他親自去了一趟,當他拿出商夏的照片給店員看的時候,店員馬上認出她,因為她花錢很大手筆,給一位年輕男士購買了大量時裝。走出男裝店,宗海晨恍然發現,該店與接她回家的ktv隻有咫尺之遙。


    之後,她謊稱陪霍啟僑下棋不能歸家,其實就是與兄長一同去了ktv,不知二人聊了些什麽,反正她兄長第二天便去自首。


    再後來,她突然開始鬧分手,又提出搬出去獨住。


    為什麽?怕言多必失露出馬腳還是事發突然無法繼續扮演賢妻良母?


    “海晨,可以洗了。我先睡了。”她一閃身拐入臥室,又虛掩上房門。


    宗海晨難以置信地望向門板,當她得知兄長受盡折磨的時候,居然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行吧商夏,為了證明你的真實想法,給你出一道選擇題,這道題可以保你大哥不受牢獄之苦,但前提條件是,向我坦白,或者赤.裸.裸的陷害。


    與此同時


    商夏蜷縮在棉被中,默默流淌的淚水打濕了枕巾。她用力捶打著扭傷的那條腿,原來哥已被押至看守所,看守所是暫時關押等待判刑的地方,那裏不允許探視,唯一聯係方式隻有寫信,信件內容要經由幹警審核才能送到犯人手中。也就是說,憑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與哥見麵。


    她再也承受不住內心的煎熬,隻要哥關在裏麵一天她一分鍾都得不到安寧。


    ……哥,你是柴家的獨苗絕不能有事,妹妹已經想好了,如果哥被判重刑,我就告訴警察其實你是替我頂罪。到那時,她會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被拘留,就由不得哥不認她這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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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黑道文的出版番外一已放入最後一章,番外二晚一點塞進去,ps:已購買最後一章的讀者請直接點入章節閱讀,無需再付費。久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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