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又回室內,莊可卿要回廚房做些點心,便讓沈淩出來招呼客人。


    莊家房舍並不大,幾間屋子連在一起,隻隔了道牆。再兼土牆木門膈應效果不佳,所以剛剛莊可卿在堂屋同幾人談論生意的聲音,都是一字不錯的落入裏屋溫書的沈淩耳中。


    胡掌櫃的聲音他認的清楚,另外兩道,一個中年人,而另一個約莫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


    隻聽那人聲音溫潤,一口正宗的官話,談吐間不疾不徐,不驕不躁,沈淩便知,此人的必是被錦衣玉食的養大,又在德才兼備的夫子教導下長成的偏偏佳公子。


    心中沒來由的泛起股莫名情緒,直讓他胸口微澀。


    “阿淩,胡掌櫃和他東家來了,我們剛剛談完事,煩勞你去招呼下,我得做些飯食來。”


    莊可卿進了房間,見沈淩端坐桌前,正專心的默書。


    少年側顏沉靜,筆直坐姿,持筆的手在她開口之前,都穩穩的落在紙上,沒有一絲滯澀。


    “嗯,好。”


    沈淩抬起頭來,隻見少女輕輕走到近前,衝自己露齒一笑,整個人都靠了上來。


    他不禁渾身僵住,隻覺對方藕臂環上自己的肩膀,一隻素手悄悄攏在自己耳邊。


    “剛剛那位左大爺,可出了兩千兩買咱的酒方呢!”


    莊可卿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沈淩的耳廓上,引的少年脊椎酥麻。


    “阿淩,這回真的有錢啦,跟著我有肉吃噢。”


    說完,少女便抽身回轉,給了沈淩一個十足欣喜的眼神,這才出了門。


    隻留他一人,伸手撫上一側耳朵,幾息之後才堪堪平複了熱意,至堂屋招待左進三人。


    莊可卿在灶間忙活了一小會。


    灶上還有溫著早上燴飯的排骨湯,她舀了勺白麵和水擀麵片,待湯頭煮滾,便將麵片切成方形小塊下鍋,之後盛好入碗,方便了客人用勺子吃。


    京裏來的人,怕是嫌麵條粉絲之類的,吃了唏哩呼嚕,聲音不雅。


    但也沒有比麵條更省事,來的更快,又更熱乎了適合冬日吃的,所以她就換了個法子,做的湯餅,也就是麵片。


    最後還剩了小塊的麵團,莊可卿童心突起,找了自己閑來無事給阿滿做下的動物模具,又印了堆鴨子,小豬之類的麵片,一同灑進了骨湯裏。


    雪白的骨湯翻滾,麵片混合其中沸騰,翻轉,轉瞬便好。


    莊可卿取了碗來,盛了三碗骨湯麵片,又灑足了胡椒蔥花,再將鹵的排骨、雞蛋熱了,又炸了幾尾稻魚,一齊放在盤子裏端了進屋。


    左進中午吐了那麽一回,早就餓了,此時見這幾樣菜式,雖是瞧著普通,可香味卻是直往鼻子裏鑽,登時也顧不得什麽形象,隻道了聲慚愧,便提筷就夾。


    稻魚酥脆鹹香,鹵排骨醬香濃鬱,就是雞蛋,也比白煮不知好吃了多少倍,最後再來一勺滾熱的骨湯麵片,腹內便妥帖了。


    左進進食動作優雅,但速度並不慢,而大掌櫃和胡掌櫃顯然就沒那麽講究了,直對著排骨和稻魚就是一頓輸出,最後再用麵片湯灌縫,都是吃了紅光滿麵。


    “竟不知姑娘還有此等好手藝。”


    左進用完了飯,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


    他剛剛喝完整碗的骨湯麵片,竟是滴汗未出,隻是臉頰微暈,比之前瞧上去氣色好了些。


    “多謝款待,時候不早,我們便不打擾了,待過幾日再上門來。”


    大掌櫃見事情辦完,他們幾人也沒必要多留,便出聲告辭。


    莊可卿笑著道好,同沈淩一起,送了幾人出門。


    左進三人上了馬車,大掌櫃剛準備叫了走,老於就出聲提醒:“東家,這車後麵還有帶的禮呢。”


    胡掌櫃這才想起,這備了的厚禮可還沒交給丫頭呢,實在失禮至極。


    “無妨,我們過三日再來送上不遲。”


    左進掀開車床上的簾子,隻見院子門口站在一起的兩人還未回去,便輕笑一聲,說:“走吧。”


    老於一直在外候著,早將馬調轉了方向,聽聞東家指示,便揚起一鞭催動馬匹。


    隻是臨走他還抽空回了記頭,咧開布滿皺紋的笑容,衝莊可卿揮了揮手。


    剛剛主子談事,兼之又要看著馬車,他不好動彈。


    老於本是想著等休息的時候掏些幹糧來,混了水幹嚼了填填肚子,誰知這戶人家的姑娘竟然還抽空給他送了碗熱湯麵片來。


    跟著東家走了這麽多地方,進了多少戶人家,也沒見哪個主家能想到他這個趕車的,還能特特送碗滾燙的熱湯來。


    可見這家人是個心善的。


    馬車漸漸行遠了,莊可卿這才長長的呼出口氣來。


    “阿淩,看來我們明日要去趟村長爺爺家了。”


    “嗯。”


    沈淩也沒問為何要去,隻是猜到也許同番薯作坊有些關係。


    他低下頭,看了眼少女被凍了微紅的小巧鼻頭,心下微動。


    突然從暖烘烘的屋裏出來,確實有些冷,而在莊可卿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之後,沈淩的一隻臂膀環了過去。


    “回屋吧。”他說。


    “唔。”


    莊可卿被攏在少年日益堅實的胸膛處,沒來由的想起昨日娘的猜測和話語來。這然她不禁思考著,她同阿淩啥時候能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她明明感覺到阿淩也是對自己有意的。


    隻是……


    低頭看了記豆芽菜般的身材,莊可卿泄氣了。


    罷了,再長幾年再說!


    沈淩卻是不知她在想些什麽,隻是為懷中少女擋著吹過的寒風,一路回了屋子。


    第二日,莊可卿不敢耽誤時間,一早便同沈淩出發,往村長家中去。


    這番薯作坊的事雖是同五福記談妥了,可村裏她還沒交代呢。


    作坊又不是她的,所以這回還得盡量說服了村長,再由村長出麵,召集了作坊做工的村民們,一起商討這事。


    兩人急急而行,到了村長家的時候,還把村長的兒媳林氏給嚇了大跳。


    “這冰天雪地的,路又不好走,你們小兩口如何來了?”


    林氏正要去灶房收拾,巧了就見二人走到院子外麵,忙的上前招呼。


    這雪是停了,可更冷了,一路走來,風也大的很,跟了刀子似的割在人的臉上,枝頭被吹飛的積雪落了一頭一肩,顯的兩人狼狽不堪。


    林氏引了人進屋,忙讓他們稍等,自己去叫了公爹來。


    這冬日裏,外頭冷的伸不出手,村長早就一連多日的貓在炕房了,吃飯睡覺都沒出過屋子。


    此時兒媳來叫,說是莊家丫頭來了,也是驚詫。


    他夾襖都未來得及披,隻趿拉了雙布鞋就進了堂屋,二話不說的將莊可卿和沈淩往裏屋拉。


    “快進來暖暖,這大冷天的,啥事不能等等,還非得現在跑來跑去了?!”


    老人家語含關心,一進裏屋就按著他們的肩膀往炕上坐。


    “先歇歇,把鞋脫了烤烤。”


    莊可卿哪能真在別人家脫了鞋子,就是村長爺爺也不行啊。


    她隻笑了謝過,便說起正事。


    “村長爺爺,我來是想同您商量下番薯作坊的事。”


    “番薯作坊?”


    她說的鄭重,臉上一直帶著的笑意都隱了去,讓村長也不由自主的慎重起來,不禁豎耳傾聽。


    番薯作坊不是運轉了好好的?


    隻是這幾日下雪,大家夥不方便上工,等了來年天氣好些,定然就能繼續開工了啊?


    “對,我想同您商量將這番薯作坊賣掉的事。”


    “賣掉?”


    “你說賣掉番薯作坊!”


    村長急的刷的站了起來,明明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了,可此時卻是氣勢不減,看向莊可卿的眼神充滿了不讚同、不理解的意味。


    “對。”


    “糊塗啊,丫頭!”


    村長真不知這丫頭到底怎麽回事,當初明明是她自己要讓大夥建作坊的,可現在又想把村裏人自己籌建的作坊賣掉。


    她何來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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