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南歌料想得不錯,已經做齊九餅的鄒緹俞正在書房裏抄經。(.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裴南歌將先前從婢女手中攔下的托盤放在案幾上,給鄒緹俞和自己各斟上兩杯茶,又用瓷勺輕輕敲過盞壁:“放幾勺鹽?”


    鄒緹俞循聲望她一眼道了聲“隨意”就又埋頭抄寫經文。


    裴南歌朝案上密密麻麻的經文望去,鄒緹俞的左手邊擱著已經抄好的大半,她忍不住好奇道:“這又是你們鄒家的喪葬舊俗?你抄的是什麽經?”


    “我就是告訴你,你也未必知道!”鄒緹俞頭也不抬:“你不是說要找刑部收拾我嗎?他們人呢?”


    裴南歌執起小勺往茶盞裏舀下三勺鹽覺得夠味了才端起杯子搖勻放到他麵前:“我想了想,覺得就這麽找刑部的人來太便宜你。我隻想告訴你,如果你身正自然就不怕影子斜。你抄這麽久的書,難道這個道理都不懂?”


    鄒緹俞若無其事在紙上寫寫畫畫:“小娘子若是無事,還是早些去找你的蕭郎為好。”


    “不了,我決定今天暫且把蕭郎讓給比我可憐的江姐姐!”裴南歌給自己也斟上一杯茶握在手裏搖來晃去,挑釁地看著他道:“省得她真被你這樣的人誤了終身。”


    鄒緹俞抬起頭來瞪了她一眼又竭力麵容沉靜地埋頭抄經:“小娘子說得在理,依我看來,江宛若同你那蕭郎雨中漫步互訴衷腸隻怕連天地也要為之動容。”他捏著筆端的力道稍重,裴南歌在一旁看得都替那筆杆捏把冷汗。


    盡管對鄒緹俞的瘋癲早有認知,但裴南歌卻未曾想到他對江宛若的愛慕竟已病態到這種寸步窺視的地步,但既然他能把江宛若看得緊,就同樣也能把府裏其他人看緊,比如崔瑉、南橘和阿四。


    “毒,是你下的。”裴南歌的心思越漸清明,索性坐下與他對麵而望。


    鄒緹俞筆下一頓,紙上暈開星星點點的墨跡,他輕蔑揚眉道:“證據呢?”


    裴南歌不答:“正如你自己所說,你早就知曉自己不是鄒老爹的親兒子,你擔心遲早被揭穿,你家中地位不保,未免夜長夢多你自然要盡早掐滅一切威脅你們母子地位的勢頭。”


    “想法是不錯!”鄒緹俞擱下筆,也沒甚心思再接著往下抄:“你接著說。”


    “你早知道與你同母異父的兄弟崔瑉因他姐姐的緣故,與鄒家勢不兩立,所以你從中安排,讓鄒餘祉與崔瑉相遇!”裴南歌的指尖沿著盞壁摩挲:“你對崔瑉的目的再清楚不過,你巴不得他早些將你長兄害死,這樣你隻需守株待兔就能不勞而獲。”


    鄒緹俞目光閃閃,咬著嘴角笑得無關痛癢:“然後呢?”


    “可是你發覺這個崔瑉並不中用!”裴南歌停住手中動作,朝著他燦爛一笑:“他來鄒家的時日不短,你卻怎麽也等不到他出手。這時候你覺得別人都靠不住,還得親自出手。”


    鄒緹俞的表情忽然變得無比陰沉凶狠,就如同她初見他時他戴著的那副獠牙麵具。盡管已是四月,她卻分明感到背後的涼氣湧上脖頸,教她忍不住瑟瑟發抖。


    鄒緹俞執起硯石一圈接一圈地在泥硯中摩擦出刺耳的聲響,他陰狠怨毒的目光卻比那響聲更可怕:“你就這麽希冀我被緝案,好讓你那蕭郎享齊人之福?”


    裴南歌繼續挑釁道:“你覺得誰會信你好心替崔瑉攬罪借以彌補他?既然江宛若的一舉一動都在你掌控中,更何況是你要借刀殺人的棋子崔瑉?你以為那藥換得神不知鬼不覺?怪隻怪你自己太笨,還自以為天衣無縫。”


    她剛要開口,卻驚覺自己的左臂已被鄒緹俞擒在手裏,像極了那日裏威脅江宛若那般。鄒緹俞眉梢微挑咄咄逼人:“我不大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早就知道崔瑉在秋石散裏下了毒!”裴南歌拚足勁想要掙脫他的鉗製,卻隻是徒勞,她索性笑眯眯俯在案旁瞅那杯中茶湯:“你也知道南橘弄丟那顆有毒的丹藥後賠了顆新的,你隻不過是很‘好心’幫崔瑉下了毒而已。”


    她話音才落,鄒緹俞猛然反擰她的胳膊,而他的另一隻手已鎖住她的脖子,她甚至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他纖弱指尖中蓄勢待發的凶狠。手臂的疼痛和自脖間傳來的恐懼此起彼伏地交疊,但這場賭局一旦開始,她就沒有回頭路。


    他勉力笑出稍微好看的弧度:“你把我綁來江都根本不是為了試探江宛若,你其實隻是想假借我們查出崔瑉下毒,順道揭穿你漏洞百出的替罪方式,讓崔瑉認罪!其實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布下的局,根本不是你替他頂罪,而是他替你……”


    鄒緹俞狂嘯一聲後凶狠地住裴南歌的脖子,她覺得喉頭被擠壓作一團就快喘不過氣,但她能做的卻隻是奮力地扇打他紋絲不動的手臂,卯足勁吼道:“你自以為多麽高明的陰謀隻是虛張聲勢,現下既然已是被我識破,你就是殺死我也難逃罪責!”


    “哈哈哈,不試過怎麽知道我能不能脫罪呢?”鄒緹俞放聲大笑,扭曲的笑容讓他看上去像是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狼,手下力道也愈發凶猛:“你既然想死,我就好心成全你。”


    鄒緹俞狂放的笑聲回蕩在整間屋子裏,震得門窗也都瑟瑟發抖。裴南歌已使不上力氣再去揮打他的手臂,左臂的疼痛不減,口中連吸氣也隻是奢望,眼前忽閃而過的有爹教過的律條和祖父說的故事。


    此刻她很是懊悔自己未趕在鄒緹俞變臉時就大聲呼救,但她更後悔的是在來之沒同蕭武宥再度表明心意。她頭一回覺得閉上眼就再也見不到他是一種比他不愛她更毛骨悚然的恐懼,她不想就這樣離他而去,既然這個賭局由她擺下,莊家就隻能是她。


    於是她掙紮著掀卷起鄒緹俞的單衫長袖,用盡渾身氣力將指甲重重掐進他手臂的皮肉之中,指甲與皮肉摩擦出的“呲呲”聲響遙遠而孤獨,她像是悶在冰冷的池水中,看不見希望,卻又不能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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