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涼的細雨從夜色如瓊飄灑至拂曉乍破,浸潤不見驕陽的烏青蒼穹。


    雨還未停,天色已亮。一夜無夢的裴南歌步履輕盈地來到蕭武宥屋子門口,還未敲門,烏衫玄靴的人就已推門而出,卻不是蕭武宥。


    裴南歌詫異萬分地往身後退開一大步,驚呆道:“李李李李、李子墟?”


    是的,出來的人正是李子墟,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在時光無垠的荒野中,偏巧被興致勃勃的裴南歌撞個正著。不知為何,她的思緒裏飛閃過一幕幕鄒餘祉和崔瑉相處的怪異畫麵,實在不忍直視。


    李子墟許是看不慣她的呆傻樣,道了聲“早”就自顧自地走開。


    裴南歌怔怔地望著李子墟的背影,忽然覺得腦袋被人輕敲,還沒緩過神的她回頭就看見錦袍利落的蕭武宥站在眼前。


    “早……早啊!五哥!”裴南歌回神,腦海裏卻一直浮現方才李子墟從屋裏出來時的表情:“我……我就是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麽我能幫得上忙的。”


    蕭武宥收回敲她腦袋的手,帶上身後的門板:“子墟昨晚已經向鄒緹俞問過木盒裏的秋石散一事,不出所料他拿維護兄長聲名作為隱瞞我們的借口。”


    裴南歌又仔細想了想,發覺李子墟方才出來的時候神色並無異樣,心裏稍微落定。


    蕭武宥見她不說話,笑著拍拍她肩頭道了聲“走罷”就邁開了步子。


    裴南歌自然而然地跟上他的步伐,走出幾步後這才抬起頭來驚詫地看他:“我們這是去哪兒?”


    不疾不緩走在前頭的蕭武宥淡然理著水紋絲邊的袖口:“子墟已連夜查出崔瑉的身世,現下我們去崔瑉的鴻宇軒問話。”


    “他倒真快……”裴南歌發自肺腑對李子墟刮目相看:“但他不同我們一起去嗎?”


    話還未問完,由於步子走得太急,她一不留神就撞到回廊拐角的畫柱。


    蕭武宥停下腳步,轉身回來拽過她的手腕,讓她走到他身側:“我已命子墟去崔瑉的老家江陽查探更為詳細的情況。”


    裴南歌盯著他握緊的手腕,從心尖裏甜到心底:“江陽?那不是江都的鄰縣嗎?”


    蕭武宥步履輕輕拐過幽靜的回廊:“崔瑉大約一年之前自江陽來到江都,到江都不久之後遇到鄒餘祉,鄒餘祉對他一見鍾情,將他接到鄒家同住,崔瑉也並未拒絕,二人時常同食同寢,鄒家人對他二人的關係也都心照不宣。(.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


    “到了。”蕭武宥驟然止步,回廊盡頭的小院裏,有一間半開著門的小屋。


    裴南歌往前踏出幾步,轉過頭來滿含驚奇地將蕭武宥從頭看到腳:“五哥,你與我都是第一次來此,你如何知道這就是崔瑉的屋子?”


    蕭武宥負手從她身旁走過:“子墟早已將鄒府地形探好。”


    “所以,你跟李子墟,昨夜是單純在秉燭夜談?”裴南歌眨眨眼,心裏有幾分雀躍。


    蕭武宥蹙眉看了她一眼,剛想說些什麽?屋門卻吱呀一聲推開,一身白衫的崔瑉端著一隻淺口的竹籮自屋中出來。


    蕭武宥直奔主題道:“我們此番前來,是有些問題要請教你,不知現下是否方便?”


    崔瑉皺眉掃過二人,轉身又走回到屋裏,將竹籮放在案上後尋了一席坐下,端過瓷爐沏上茶水。


    他的屋子甚至可以稱之為簡樸,除卻桌案上的茶具和瓷爐,整間屋子裏再也找不出別的精致物件。裴南歌往竹籮裏望去,竹籮麵上搭著一張未繡完的綾羅錦帕,窺得見帕子下麵各色的繡線。


    “這是你繡的?”裴南歌指著竹籮道,單從錦帕繡的紋樣看來,崔瑉女子還要心靈手巧。


    “我隻會這一樣技藝!”崔瑉眼皮未抬,專心致誌地看著手裏的茶具:“總得要養活自己。”


    冷冷聲音實在讓人很難將他與孌童這樣的身份聯係在一起。裴南歌約莫明白,如果說在鄒餘祉死前,崔瑉尚且可以倚仗鄒家這棵大樹無憂無慮,但現在鄒餘祉已死,他的大樹已倒,他確實需要提早另謀出路。想到這裏,裴南歌隻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對。


    崔瑉的茶具很別致,瓷爐兩側繪著兩頭熊,而瓷壺蓋子上雕著的形狀像是一隻虎,那模樣讓裴南歌覺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出是在什麽地方看到過:“這茶具的彩繪好是奇特……”


    蕭武宥的目光在淡淡掠過簡樸的屋子後順著她的話音落在崔瑉手中的茶具上:“這是新羅辰韓的圖騰,崔兄是新羅人?”


    “我爹是新羅人,當年來大唐求學時認識我娘,就留在了江陽!”崔瑉翻開茶盅斟上兩杯茶水遞到他們麵前:“你們想問什麽?”


    裴南歌望著茶盅之內的漩漪,愈發覺得崔瑉的反應有哪裏不對。


    蕭武宥接過茶盅:“聽說你是一年之前來的江都,你家中還有何人?為何要離開老家江陽來人生地不熟的江都謀生?”


    崔瑉擱下手中茶盞:“我父母早亡,原本有一個姐姐,但不久前姐姐已過世,我在江陽已沒有親人,我不想留在老家觸景傷情,所以就到鄰近的江都來重新開始。”


    “原來如此!”蕭武宥將茶盅放在案上未動:“你來到江都後是如何與鄒餘祉相識的?”


    裴南歌終於想明白崔瑉有哪裏不對,是的,從昨天見到鄒餘祉被害再到今天同她們對坐而談,崔瑉並沒有表現出悲痛欲絕的痕跡,實在不像情深不渝。


    崔瑉的手掌搭在桌沿,眼神空洞:“我來到江都後想去成衣店或是繡坊做事,那天我在某家成衣店應征時剛好遇到去談生意的鄒大掌櫃,他說他們綢莊缺人手,就把我帶了過來。”


    “你……”裴南歌抵著案幾一角,小心翼翼問道:“你跟大掌櫃……真的是那樣的關係?”


    崔瑉微微挑起狹長的眼眸睨她一眼:“不然還能是什麽關係?”


    裴南歌抵著桌沿往後一仰,這等目光她著實有些招架不住,索性也顧不得考慮別人是否介意,直接道:“你是因為愛鄒餘祉才與他相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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